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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橘燈重逢

  • 便是當年許月卿
  • 晚小水
  • 3186字
  • 2025-07-15 22:45:00

景成十二年,霜降后的建康城,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像是秋日腐爛的碩果混入了新濺的鐵銹。那氣息無孔不入,沉甸甸地壓在三十六丈高的宮墻之上,也壓進了鄣郡林氏這座百年簪纓世族的府邸深處。

林月卿記得最后的光景。

是韓景手下那些粗鄙軍漢扭曲猙獰的臉孔,在火把搖曳的鬼影里晃動。他們撞開祠堂沉重的門扉,如同惡獸闖入供奉著先祖清魂的圣地。祖父林淞須發戟張,怒斥聲未落,一柄雪亮的刀鋒便毫無征兆地穿透了他蒼老的胸膛。那刺眼的猩紅,猛地潑濺在列祖列宗肅穆的牌位之上。

“父親——!”父親林維舟目眥欲裂,撲上前去,隨即被數柄長槍從背后狠狠貫入。

母親徐氏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里,試圖將她護在身后。可那些粗糲的手掌已經蠻橫地撕扯上來,母親的驚呼、嬤嬤們凄厲的哭喊、家將們絕望的怒吼……所有的聲音都被冰冷的刀鋒無情斬斷。她只看到母親倒下去時望向她的最后一眼,那目光里盛滿了驚痛、不甘,還有……錐心的不舍。

她被人粗暴地拖拽著,踉蹌穿過昔日清雅的回廊。廊外,她親手栽下的那幾株晚桂,金粟般的花瓣在夜風里簌簌飄落,混著濃郁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鋪滿了冰冷的石階。視線被淚水徹底模糊,一片混沌的血色里,唯有靈堂前慘白的招魂幡在夜風中無力地飄搖,像一只瀕死的蝶。

……

“卿姐兒?卿姐兒!”

一個帶著幾分急切又努力放得柔和的聲音,帶著熟悉的暖意,將林月卿猛地從那無邊的血色漩渦中拽了出來。她倏地睜開眼。

沒有血腥,沒有刀光,沒有母親最后的眼神,更沒有那聲撕裂夜空的絕望嘶吼。入目是熟悉的煙霞色鮫綃帳頂,繡著精致的蝶戀花圖案。帳外,雕花窗欞透進初秋午后溫煦明亮的陽光,空氣里浮動著清淡的、她慣用的沉水香氣息。一切都安寧得近乎虛幻。

她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纖長白皙,指節分明,沒有任何血污,更沒有母親臨死前緊握留下的青紫印記。

“卿姐兒,可是魘著了?”帳子被一只保養得宜的手輕輕掀開,露出外祖母徐老夫人滿是擔憂的臉。老人家鬢發如銀,梳得一絲不茍,身上是云州徐氏特有的素雅深衣,此刻正坐在她床邊,溫暖干燥的手掌覆上她冰涼的手背,輕輕拍撫,“不怕不怕,外祖母在呢。夢都是假的,醒了就好。”

外祖母……

林月卿的視線落在老人慈和而精神矍鑠的臉上,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前世的畫面再次兇猛地沖擊腦海——城破后,韓景的兵痞沖入徐府,徐氏滿門……外祖母……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巨大的悲慟混雜著重生的荒謬感猛地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起抖來。那個男人踏血而來卻只看到一片死寂的絕望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燙著她的靈魂。

“瞧這小臉白的。”徐老夫人心疼地嘆了口氣,只當她是被夢魘嚇得不輕,伸手替她攏了攏散亂的鬢發,“定是昨日貪看燈會累著了。快起來梳洗梳洗,喝碗安神湯壓壓驚。今兒可是橘燈節的正日子,晚上還要去河邊放燈祈福呢。”

橘燈節……景成二年?

林月卿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轉頭看向枕邊矮幾上擺著的鎏金刻花銅鏡。鏡中映出一張小小的、猶帶稚氣的臉。眉眼如畫,皮膚是未曾經歷風霜的瑩潤白皙,只是此刻那雙本該清澈靈動的眸子里,盛滿了驚魂未定和難以置信的茫然。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八歲這年,回到了所有慘劇尚未發生的起點,回到了……還能見到外祖母、父母、兄長都安然無恙的歲月。也回到了,注定會再次遇見那個人的夜晚。

“外祖母……”林月卿的聲音帶著剛蘇醒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反手緊緊抓住老人溫暖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指尖冰涼得嚇人,“您……您一直在?”她需要確認,確認這溫暖并非幻覺,確認那個血色彌漫的結局還未曾到來。

“傻孩子,”徐老夫人失笑,只覺她今日格外黏人,語氣愈發慈愛,“外祖母自然一直都在。快起來吧,嬤嬤們都在外頭候著呢。”她說著,便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熟悉的貼身嬤嬤和丫鬟們魚貫而入,捧著溫水、香胰、梳篦和衣裙。林月卿任由她們擺布,像一尊精致的偶人。溫熱的水流拂過面頰,帶著花露的清香,驅散了一些夢魘帶來的寒意,卻洗不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驚悸與徹骨的悲涼,以及那雙最后時刻猩紅絕望的眼眸。她透過鏡中忙碌的人影,看著自己年幼的倒影,那眼神卻沉靜得不像個孩子,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冰冷與決絕。

景成二年……橘燈節……裴無漾……

這個名字在心尖滾過,帶起一陣尖銳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恐慌。前世最后的畫面,他踏血而來卻只觸碰到滿地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鎖,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她到死都未能親口問一句,那些年她小心翼翼珍藏的情意,他究竟是否知曉?還是真的只當她是年幼的妹妹,一個無需在意的存在?

不,不能再靠近了。靠近他,靠近那份注定會帶來滅頂之災的權勢漩渦,靠近那雙最終盛滿血淚的眼。這一世,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安順遂,歲歲年年。至于那盞燈,那個人,那場注定慘烈的風暴……都該遠遠避開。

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手中柔軟的絲帕,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強行沉凝下來。

云州的夜晚,因著橘燈節而煥發出不同尋常的活力。長街兩側,各式各樣的燈籠高高低低地懸掛著,將青石板路映照得亮如白晝。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行人興高采烈的交談聲,匯成一股溫暖喧囂的聲浪,沖淡了深秋的蕭瑟寒意。空氣中彌漫著糖炒栗子、桂花甜酒釀和新鮮柑橘特有的、酸甜清新的香氣。

林月卿被嬤嬤和丫鬟們簇擁著,走在熙攘的人流中。她穿著一身簇新的鵝黃色纏枝蓮紋襦裙,外罩月白色繡銀線折枝梅的小襖,烏黑的發綰成雙丫髻,簪著兩朵小小的珍珠絹花,打扮得如同年畫里走出的玉雪娃娃。只是那張本該洋溢著節日喜悅的小臉上,神情卻顯得有些過于安靜,甚至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疏離,目光警惕地在人群中逡巡,仿佛在躲避著什么。

她手里提著一盞小巧玲瓏的橘燈。這是下午外祖父親手為她做的。老人仔細地選了一個形狀飽滿圓潤的橘子,小心地剝開頂部,將里面的橘瓣一瓣瓣取出讓她吃了,再用小銀勺耐心地刮凈內壁的橘絡,最后在掏空的橘皮里安放好一支小小的蠟燭。橘皮天然的孔洞在燭光的映襯下,透出溫暖柔和的橙黃色光暈,散發出淡淡的橘皮清香。

這盞燈,她前世視若珍寶。因為就在今夜,她會撞上一個人,然后這盞燈會摔壞,而那個人會遞給她另一盞……那個會帶來血色結局的人。

林月卿的心弦繃得極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刻意避讓著人群。然而,命運仿佛一個冷酷的看客,執意要將既定的戲碼上演。

就在她經過街角一處售賣泥人兒的小攤時,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那兩道身影——玄青色的窄袖缺骻袍,挺拔如青竹的少年身姿,還有他身旁那位氣勢沉雄的中年男子。

裴無漾!老晟王!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前世他跪在血泊中攥著斷簪的絕望身影與眼前燈火下尚顯青澀的少年面容瞬間重疊!她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轉身逃離,腳步慌亂地向后退去,卻忘了自己正身處擁擠的人流。

“哎呀!”

一聲低低的驚呼。她感覺自己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堵“墻”,額頭磕在某種堅硬而溫熱的物體上,一陣輕微的眩暈襲來。身體因著前沖的力道驟然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中的橘燈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橙色的光弧,“啪”地一聲脆響,摔落在幾步開外的青石板上。精心制作的橘皮燈罩瞬間四分五裂,里面那點微弱卻溫暖的小火苗掙扎了幾下,迅速熄滅,只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跡和一縷青煙。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月卿呆呆地看著地上那攤狼藉,小小的碎片在燈籠的光暈里閃爍著微弱的橘色光澤,像破碎的琉璃。前世今生,這盞燈兩次都毀在了他的面前。一種巨大的、混雜著重生秘密的委屈、前世積壓的悲涼,以及對即將再次面對他的恐懼猛地沖上鼻尖,酸澀難當。她甚至沒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誰,眼眶已經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紅,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不是孩童被驚嚇的嚎啕,而是那種壓抑的、無聲的、肩膀微微顫抖的哭泣。晶瑩的淚珠斷了線似的滾落,砸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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