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死寂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只有服務器機柜風扇發出的低沉嗡鳴，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顧薇薇癱軟在地，昂貴的真絲睡裙沾滿了灰塵，精心打理的卷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她仰著頭，眼睛瞪得滾圓，瞳孔里倒映著顧清歡冰冷的身影，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荒謬和難以置信。那張她嘲笑了二十年、視若敝履的丑陋面孔，此刻卻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帶著一種令她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威嚴。

“Zero……你……你真的是Zero……”顧薇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的音節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哭腔，“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么會是……”

顧清歡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操作臺屏幕幽藍的光線下，非但沒有削弱她的氣勢，反而增添了幾分冷酷的煞氣。她沒有回答顧薇薇語無倫次的質問，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操作臺上那個敞開的牛皮紙文件袋，以及那張印著“Project Zero - Subject 001”和自己嬰兒照片的影像圖。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隨著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涌。她是誰？她是顧清歡？還是那個冰冷的“001號實驗體”？母親呢？母親在這瘋狂的計劃里，究竟是參與者，還是……祭品？

無數疑問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理智，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顧薇薇的威脅信息雖然發送失敗，但“彼岸花”很可能已經警覺。更重要的是，這里還有一個“旁觀者”。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猛地射向地下室入口處那片最濃重的陰影——墨廷梟藏身的地方。

“看夠了嗎，墨先生？”顧清歡的聲音清冷，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嘲諷，“還是說，需要我請你出來？”

陰影里，沒有任何回應。仿佛那里真的空無一物。

顧薇薇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扭頭看向入口，尖聲哭喊：“墨總！墨總救我！顧清歡她瘋了！她是黑客！她是Zero！她想殺我！她還想毀了顧家！快抓住她！”

她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地下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顧清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再理會顧薇薇的聒噪。她邁開腳步，徑直朝著那片陰影走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噠、噠”聲，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弦上，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就在她距離陰影不足三米時，輪椅滑動的聲音終于響起。

墨廷梟操控著輪椅，緩緩從陰影中滑出。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冷峻的側臉輪廓，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深水，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他坐在輪椅上，姿態依舊帶著一絲“殘疾”的脆弱感，但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大、冷冽。

他的目光，沒有看地上狼狽不堪的顧薇薇，而是直接落在了顧清歡臉上。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偽裝，直刺靈魂深處。

“精彩?！蹦n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敲擊在耳膜上，“五秒破局，力挽狂瀾。Zero小姐，好手段。”

他緩緩抬起手，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個薄薄的、閃爍著幽光的手機。屏幕是亮著的。

“不枉我特意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他指尖輕輕一點。

手機屏幕瞬間放大，投影到旁邊一塊閑置的監控屏幕上！

高清的畫面清晰地呈現出來——正是剛才顧清歡如同鬼魅般繞過顧薇薇，坐到主控椅上，然后手指翻飛，在鍵盤上敲出五道殘影，瞬間終止病毒、清除程序、攔截威脅信息的全過程！

畫面中的顧清歡，眼神冰冷專注，動作迅捷如電，周身散發著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與她平日里怯懦卑微的形象判若兩人！那五秒的操作，被精準地捕捉、放大，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顧薇薇看到投影畫面，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哭喊都忘了，只是驚恐地看著屏幕，又看看顧清歡，再看看墨廷梟，仿佛置身于一場荒誕恐怖的噩夢。

顧清歡看著屏幕上自己暴露無遺的“真面目”，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她早料到墨廷梟在暗處，也猜到他可能會錄像，但親眼看到這鐵證般的畫面，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她緩緩抬起頭，迎上墨廷梟審視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被揭穿的慌亂或憤怒，反而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了然？

“墨先生，”顧清歡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鋒芒，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偷拍可不是什么紳士行為。”

墨廷梟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帶著冰冷的嘲諷：“比起Zero小姐在我墨氏防火墻留下‘后門’，潛入我書房附近安裝監聽器，深夜擅闖他人私宅……我這小小的‘記錄’，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他每說一句，顧清歡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原來他都知道！監聽器被反向入侵切斷信號那次，他就已經懷疑了！這次黑客攻擊事件，他更是早有防備！這個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彼此彼此?！鳖櫱鍤g毫不示弱，目光掃過他看似無力垂在輪椅上的雙腿，意有所指，“比起某些人處心積慮偽裝殘疾，暗中掌控全局，我這為了自保和追查真相的小動作，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般在地下室炸響！

偽裝殘疾？！

顧薇薇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墨廷梟的腿。

墨廷梟臉上的那絲嘲諷瞬間凝固，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錯愕，隨即被更深的銳利所取代。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顧清歡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變化，心中更加篤定。她向前一步，目光緊緊鎖住墨廷梟的眼睛，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墨廷梟，我們不必再互相試探了。你早就懷疑我，我也看穿了你。你腿上的‘殘疾’，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輪椅扶手上，那因為常年用力操控而留下的、極其細微的薄繭痕跡，又落在他看似無力垂落、實則肌肉線條流暢緊實的小腿上。

“一個真正雙腿殘疾多年的人，肌肉萎縮的程度，關節活動的僵硬感，皮膚因長期缺乏運動而呈現的色澤和質感……都與你截然不同?！鳖櫱鍤g的聲音帶著醫者的冷靜分析，“更重要的是，你體內的毒素，雖然霸道陰狠，侵蝕神經，但根據我的初步分析，它主要攻擊的是中樞神經系統和內臟器官，對運動神經的損傷……遠沒有達到讓你完全無法站立行走的程度！”

“你之所以偽裝，無非幾種可能：麻痹敵人，暗中布局；或者……那毒素在你體內引發了某種特殊的、需要你偽裝才能掩蓋的變異？又或者，兩者皆有？”

顧清歡每說一句，墨廷梟的眼神就深邃一分。他沒想到，這個女人不僅看穿了他的偽裝，甚至對他的身體狀況了解得如此透徹！她臉上的疤痕毒素，與他體內的毒同源，她懂醫術，能分析……她到底還知道多少？

“精彩的分析，顧醫生……或者，我該稱呼你為‘素問’神醫？”墨廷梟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看來，我們彼此都藏著不少秘密?！?

他操控輪椅，緩緩滑到顧清歡面前，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仰頭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渦，要將她吸進去。

“那么，Zero小姐，”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和壓迫，“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臉皮，不如開誠布公？告訴我，你千方百計潛入墨氏，接近我，追查‘彼岸花’實驗室，甚至不惜暴露Zero的身份……究竟是為了什么？那個‘Project Zero’，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操作臺上那張印著“Subject 001”的影像圖。

顧清歡的心臟猛地一抽。Project Zero，Subject 001……這如同夢魘般的代號，是她心底最深、最痛的秘密，也是她尋找母親下落的關鍵線索。

她看著墨廷梟，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隱藏極深的、與她同病相憐的痛楚？她忽然意識到，他們或許真的是同一類人。都被陰謀籠罩，都被毒素侵蝕，都在黑暗中掙扎求生，尋找著屬于自己的真相。

也許……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瘋長。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清明。

“為了我母親?！鳖櫱鍤g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她失蹤了，就在我毀容后不久。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顧家，指向‘彼岸花’實驗室，指向這個該死的‘Project Zero’！”

她指向那張影像圖，指尖微微顫抖：“而這個‘001號實驗體’……很可能……就是我。”

說出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挺直脊背，強迫自己迎上墨廷梟震驚的目光。

“至于你，”顧清歡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墨廷梟，你體內的毒，與我臉上的疤痕毒素同源，甚至可能出自同一個實驗室，同一個瘋子之手！你偽裝殘疾，暗中積蓄力量，難道不是為了追查當年中毒的真相？不是為了揪出那個想置你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彼岸花’！我們有共同的痛苦——被毒素折磨！我們也有共同的目標——揭開真相，復仇！”

顧清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煽動力：

“與其互相猜忌，互相試探，互相掣肘……不如聯手！”

她向前一步，幾乎與墨廷梟的輪椅平齊，目光如炬，直視著他深邃的眼眸：

“我幫你徹底清除體內的毒素，恢復健康，拿回你應有的一切！”

“你幫我，動用墨氏的力量，找到我母親的下落，摧毀‘彼岸花’，揪出Project Zero的幕后主使！”

“我們共享情報，共享資源，互為倚仗！讓那些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付出應有的代價！”

“如何？墨先生，敢不敢……與我合作？”

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地下室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蠱惑人心的魅力。

顧薇薇早已被這接二連三的驚天秘密和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又暗流洶涌的氣氛嚇得徹底癱軟，連呼吸都忘了，只是驚恐地看著這兩個如同神魔般對峙的人。

墨廷梟沉默了。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復雜的星圖，倒映著顧清歡堅定而決絕的臉龐。她臉上的疤痕在昏暗光線下依舊猙獰，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帶著一種玉石俱焚也要達成目標的瘋狂和執著。

他看到了她的脆弱（提及母親時的顫抖），也看到了她的強大（五秒破局的雷霆手段），更看到了她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被仇恨和真相驅動的靈魂。

聯手？

一個是被家族拋棄、毀容替嫁、身負多重秘密的“丑妻”，實則是黑客之王Zero、神醫素問。

一個是外界眼中雙腿殘疾、命不久矣的“廢人”，實則是暗中掌控龐大商業帝國、心思深沉的獵手。

他們都被同一個黑暗組織“彼岸花”所害，都背負著血海深仇和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聽起來荒謬絕倫，卻又……該死的合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地下室只剩下服務器風扇的嗡鳴和三人或急促或屏息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墨廷梟的嘴角，緩緩地、緩緩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不再是冰冷的嘲諷，而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一種找到同類的了然，更是一種……達成共識的銳利！

他操控輪椅，緩緩后退一步，拉開了與顧清歡的距離，但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在她身上。

然后，他朝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帶著常年操控輪椅留下的薄繭，卻絲毫不見病弱。

“合作愉快，”墨廷梟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穩和不容置疑的強勢，“Zero小姐。”

“或者，我該稱呼你為……我的契約妻子，顧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