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畔的風沙似乎還留在指縫間,金字塔的剪影在記憶中依舊巍峨。林平參與的埃及聯合考古項目圓滿收官,報告撰寫詳實,成果豐碩。她憑借扎實的專業功底、吃苦耐勞的精神以及對出土文物的敏銳洞察力,贏得了項目組中外專家的一致好評,更得到了導師孫教授的高度認可:“小林,你這次的表現,遠超預期,真正展現了一個優秀考古人的潛質!這趟埃及,沒白去!”這份沉甸甸的認可,是林平用無數個在探方里彎腰挖掘的黎明與黃昏,在臨時實驗室里挑燈夜戰的夜晚換來的,比任何物質的饋贈都更讓她心潮澎湃。
回到燕都大學,林平的生活重心迅速切換。畢業答辯迫在眉睫,厚厚一摞論文需要反復打磨、演練陳述。與此同時,她啟動了人生另一項重要規劃——申請各地考古所的編制。這是一個漫長而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投遞簡歷、等待通知、準備可能的筆試面試,如同在迷霧中摸索前進。郵箱里除了幾封格式化的“簡歷已收到,請耐心等待”的自動回復,編制的好消息依然杳無音信。她并未氣餒,一邊精心準備答辯,一邊持續關注著各地研究所的招聘動態,將未來穩穩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非寄托于他人的安排。
就在她伏案疾書,沉浸在答辯稿的修改中時,孫教授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小林,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有個新情況。”
推開孫教授辦公室那扇堆滿書籍和資料的門,一股熟悉的學術氣息撲面而來。孫教授笑容滿面,將一份裝訂精美的項目計劃書推到她面前。封面印著醒目的標題:“‘一帶一路’文化遺產保護與聯合考古研究計劃——中亞段(第一期)”。
“孫老師,這是?”林平的心跳微微加速,預感到了什么。
“新項目!國家牽頭,多國參與,意義重大!”孫教授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聚焦中亞絲路沿線的重要古城遺址,這可是當前國際考古學界的熱點前沿!鑒于你在埃及項目中的優異表現,以及扎實的專業基礎和對田野工作的出色適應能力,校領導層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將你納入這個項目的核心青年學者名單!機會難得啊,小林!”
巨大的驚喜瞬間擊中了林平!能參與如此高規格、國際化的項目,對于任何一個剛起步的考古工作者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跳板。然而,一絲現實的顧慮也隨之浮現。
“孫老師,這項目太棒了!但是……”林平遲疑了一下,坦誠道,“我剛剛報名了省考古院的事業編考試,筆試就在下個月初。時間上可能……”
“編制的問題,你不用擔心!”孫教授大手一揮,語氣篤定,“學校層面已經和省里溝通過了,像你這樣有國際項目經驗、又有真才實學的緊缺人才,屬于特殊引進渠道。你的編制申請報告,我已經親自遞上去了,院里幾位老教授都簽了推薦意見。流程已經在走,問題不大!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下包袱,全力以赴準備這個新項目!”他拍了拍計劃書,“項目啟動迫在眉睫,前期資料整理、團隊磨合、工作計劃細化,一大堆事情等著你呢。時間不等人啊!”
“這么快就要出發?”林平有些驚訝于項目的緊迫性。
“初步計劃,一個月后先遣隊就要開赴項目選址地——月牙泉古城遺址,進行初步勘探和營地建設。你作為團隊骨干,肯定要第一批過去。”孫教授看著林平,“怎么?有困難?”
“沒有!”林平立刻搖頭,眼中重新燃起堅定的光芒。編制問題有了學校的強力支持,眼前的項目機遇更是千載難逢。她深知,在考古這條路上,扎實的田野經驗和重量級的項目履歷,往往比一紙編制更能奠定未來的高度。“孫老師,我明白了!我保證完成任務!”
“好!這才是我看中的學生!材料拿回去好好研究,特別是項目背景和前期調查部分,心里要有數。”孫教授滿意地點點頭。
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研究生宿舍,林平迫不及待地翻開厚重的項目計劃書。中亞的廣袤沙漠、湮沒的古城、神秘的粟特文化……一幅壯闊的圖景在她眼前徐徐展開。她如饑似渴地閱讀著項目目標、技術路線、合作機構名單。當她的目光掃到計劃書末尾“聯合贊助單位”一欄時,手指驟然停頓。
在一長串國家基金、學術機構的名字后面,赫然印著四個字:“望辰基金”。
林平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望辰基金……她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周望的觸角果然無處不在。從明遠集團到博遠私募,再到這個“望辰基金”,他構建的商業版圖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龐大和深遠。贊助“一帶一路”的聯合考古項目?真是好大的手筆,好大的“格局”!這背后,是純粹的商業投資眼光?是對文化事業的“熱愛”?還是……又一次精心的布局,將她這個“棋子”再次納入他更宏大的棋盤之中?林平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漣漪,有警惕,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無形絲線牽引的宿命感。她甩甩頭,將這份疑慮暫時壓下,專注于眼前的技術細節。無論周望有何意圖,這個項目本身的價值和對她專業發展的助益,是實實在在的。
一個月的時間在緊張的準備中飛逝而過。林平順利通過了畢業答辯,獲得了考古學博士學位。畢業證書的墨跡未干,她便已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前往中亞的旅程。
月牙泉古城遺址位于一片廣袤的戈壁邊緣。項目啟動儀式在當地政府提供的一處簡陋但莊重的會議廳舉行。橫幅高懸,各國旗幟并立,氣氛熱烈而充滿使命感。領導們在臺上致辭,闡述著項目的重大意義和對文明交流互鑒的深遠影響。
林平坐在臺下學者席中,穿著項目組統一配發的沖鋒衣,素面朝天,神情專注。當主持人介紹到場的重要嘉賓時,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周望。他坐在貴賓席前排,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在滿場學術氣息濃厚的氛圍中顯得格外醒目,卻又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屬于資本的力量感。他正側頭與旁邊一位政府高官低聲交談,神情從容自信。林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靜地移開,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道無形的、名為“過往”的鴻溝。
當晚,項目組舉辦了招待晚宴,答謝各方支持。宴會廳里觥籌交錯,氣氛融洽。林平端著果汁,正與一位來自烏茲別克斯坦的同行交流陶器紋飾的演變,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林博士,恭喜。”
林平轉過身,周望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旁,手中端著一杯香檳,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社交微笑。他換了身稍顯休閑的西裝,少了些白天的正式感,但那份上位者的氣場依舊。
“周先生,”林平禮貌地回應,語氣平靜,“您說笑了,還在學習中,擔不起博士。項目剛剛開始,談不上恭喜。”
“能參與如此重要的項目,本身就是實力的證明。”周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戈壁的風沙是否已留下痕跡,“更何況,孫教授對你的評價極高。看來,埃及的歷練,讓你脫胎換骨了。”
“孫老師過譽了。”林平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他胸前的嘉賓銘牌,“項目的順利啟動,離不開各方支持,特別是像望辰基金這樣有遠見的贊助單位。沒有你們的支持,進展恐怕不會這么快。”
周望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流轉:“響應國家‘一帶一路’倡議,支持文化事業,既是責任,也是機遇。當然,”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商人的銳利,“順便也能拓展一些商業上的可能性,互惠互利罷了。”
林平心中了然。果然,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不屬于周望的世界。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精準地踩在時代節點上,兼顧著責任、聲譽和潛在的利益。她無意深究,只是舉了舉手中的果汁:“無論如何,感謝支持。希望項目能不負眾望。”
“一定會的。”周望的目光似乎越過她,投向了遠處喧鬧的人群,“好好干,林博士。這片土地下,埋藏著的故事,值得被世界聽見。”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少有的、近乎真誠的期許。
晚宴結束后,林平的生活迅速沉入戈壁灘的日常。月牙泉古城遺址的發掘工作緊張而艱苦。烈日、風沙、簡陋的營地、繁重的體力勞動和需要極度專注的精細清理工作……每一天都挑戰著體力和耐心的極限。林平很快適應了節奏,她像一顆堅韌的駱駝刺,扎根在這片荒涼而富饒的土地上。她和同事們一起清理夯土城墻、辨認地層堆積、小心翼翼地提取每一塊可能帶有信息的陶片或骨器。她的手變得粗糙,膚色被曬得黝黑,但眼神卻越來越亮,充滿了發現的興奮和探索的熱情。
周望變得異常忙碌。他如同一個高速運轉的樞紐,在全球各地穿梭,處理著他龐大的商業帝國事務。在工地上,他的身影只出現過寥寥幾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帶著一隊考察人員,在工地負責人和當地官員的陪同下,視察一下發掘進展,聽取簡短的匯報,偶爾會提出一些宏觀層面的問題或建議,很少做具體干涉。他幾乎從未單獨找過林平,最多只是在人群里目光交匯時,微微頷首示意,仿佛兩人只是最普通的項目合作方關系。這種若即若離,反而讓林平松了口氣,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熱愛的考古工作中。
日子在探方的延伸和文物的出土中悄然流逝。戈壁的星空格外璀璨,營地的燈火在夜晚顯得格外溫暖。一天傍晚,林平剛結束對一個祭祀坑的繪圖工作,拍掉滿身的塵土,準備去食堂打飯。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她隨意地掏出來,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簡潔而官方:
>**【XX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林平同志:經審核,您已被XX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錄用為事業編制專業技術人員(崗位:田野考古)。請于收到通知后15個工作日內登錄指定網站確認信息,并按要求辦理后續入職手續。詳情請咨詢……**
戈壁的風呼嘯著卷過營地,吹亂了林平額前的碎發。她握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沒看懂屏幕上的字。幾秒鐘后,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從心底洶涌而起,瞬間席卷了全身!眼眶毫無征兆地發熱、發酸。
編制!
這個曾經讓她輾轉反側、充滿不確定性的目標,這個象征著穩定和歸屬的身份,竟然在她遠離故土、埋頭于異國沙土中的時候,悄然而至,塵埃落定!
沒有周望的“安排”,沒有驚心動魄的交易,沒有爾虞我詐的算計。這是她用一篇篇論文、一次次田野實踐、一滴滴汗水、在導師和學校的推薦下,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和努力,堂堂正正贏得的認可!這份認可,沉甸甸的,帶著戈壁陽光的溫度和泥土的氣息,是她送給自己的、最堅實的禮物。
她抬起頭,望向遠方在暮色中綿延的古城遺址輪廓,又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那行改變命運的文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最終化作一個如釋重負、充滿希望和力量的笑容。風沙依舊,前路漫長,但她的腳下,已然有了最堅實的根基。新的篇章,正伴隨著戈壁的落日,壯麗地展開。
而在營地不遠處的一座沙丘上,周望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他遠遠地望著營地門口那個握著手機、仰頭而笑的年輕身影,看著她眼中閃爍的、純粹而明亮的光芒。他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走向停在沙丘下的黑色越野車。車門關上,引擎發動,車子很快消失在戈壁深處揚起的煙塵里,仿佛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