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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故園塵

慈寧宮的銅鶴香爐里,沉香燃得很慢,煙縷在晨光里斜斜地飄,像誰在無聲地嘆息。張懿航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捏著塊半舊的玉佩,上面的并蒂蓮被摩挲得發亮——這是三年前從五舅宋亞軒懷里找到的,另一半跟著六舅賀峻霖消失在了北疆的風沙里。

“喝口參湯吧。”二舅母李氏端著描金碗過來,她的鬢角添了些白,眼角的細紋比三年前深了,“太醫說你身子虛,得慢慢補。”

張懿航點點頭,目光卻沒離開窗外的玉蘭花。這樹玉蘭是五舅親手栽的,當年他說“等開花了,就教你槍法”,如今花枝攀到了二樓,花瓣落得滿地都是,像堆碎雪,卻再也等不到那個持槍的人了。

“太后娘娘還在跟李大人議事?”他輕聲問,聲音帶著久病初愈的沙啞。今早他剛醒,就聽見殿外傳來爭執,李嵩的聲音尖利得像磨刀:“牡丹公主昨日私會舊部,恐有不妥。”

李氏的手頓了頓,參湯晃出些在碟子里:“別聽那些閑話。李大人是新帝登基后提拔的,總愛拿些雞毛蒜皮的事說嘴。”她沒說的是,這三年來,李嵩借著“整肅朝綱”的由頭,把五舅的舊部貶了大半,連三舅張真源掌管的兵部,也被他安插了不少親信。

正說著,馬靜姝扶著宮女進來,鳳袍上的金線在陰影里泛著冷光。她看了眼張懿航,眼神復雜:“醒了就好。你娘在偏殿等著,說帶你去個地方。”

張懿航跟著楊紫穿過回廊,看見大舅丁程鑫的龍袍下擺從假山后閃過,他身邊的李嵩正低頭說著什么,嘴角帶著抹算計的笑。楊紫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掐進他的掌心:“別理他們。”

馬車在朱雀大街上顛簸,張懿航掀起車簾,看見街角的布莊換了新招牌,當年五舅總帶他去買糖人的老漢不見了,換成個梳雙丫髻的姑娘。三年時間,足以讓京城換副模樣,卻磨不掉他骨頭里的疼。

“到了。”楊紫的聲音發顫。

車外是座熟悉的府邸,朱漆大門上的銅環生了銹,門楣上的“宋府”匾額蒙著層灰,還是當年五舅親手題的字,筆鋒里的倔強,隔著門板都能感覺到。

張懿航推開門,蛛網粘在他的袖口上。院子里的石榴樹倒了,斷口處的年輪清晰可見,他數了數,十五圈——正是他出生那年栽的。五舅總說“這樹跟懿航一樣,皮實”,如今卻枯得像段朽木。

“還記得嗎?你十歲那年,在這樹下摔斷了腿。”楊紫的聲音帶著哽咽,她指著東廂房的方向,“你五舅背著你跑了三條街找太醫,回來時鞋都磨破了,腳底板全是血泡,卻還笑著說‘咱懿航是小英雄,不怕疼’。”

張懿航點點頭,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東廂房。門軸“吱呀”一聲,灰塵簌簌往下掉。他看見墻上掛著的長槍,槍纓還是那抹紅,只是褪色成了暗紫,槍桿上刻著的“寧安”二字,被指腹磨得發亮——那是五舅每次出征前,都要摸三遍的地方。

榻上的錦被疊得整整齊齊,像隨時有人會回來躺。張懿航掀開被子,看見下面壓著本兵書,是《孫子兵法》,書頁里夾著片干枯的胡楊葉,是當年西境之戰時,五舅從陽關帶回來的。他想起六舅說過,那年糧草斷絕,五舅就是靠著啃這葉子,硬撐著守了三日。

“這是你五舅出事前,給你繡的劍穗。”楊紫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個半成的牡丹繡件,針腳歪歪扭扭的,顯然是初學者的手筆,“他說‘懿航長大了,該有把像樣的劍了’,結果……結果還沒繡完……”

張懿航的眼淚掉在繡件上,暈開了淺黃的水漬。他想起廷杖那日,五舅趴在榻上,疼得滿頭汗,卻還惦記著給他做劍穗:“等我好了,就教你怎么用槍,比你六舅那花架子好看。”

“五舅還說,等我學會了槍法,就帶我去落蓮坡挖那年埋的酒。”他哽咽著說,指尖撫過繡件上的線頭,“他說那酒要埋夠十年,等寧安太平了,跟六舅一起喝。”

楊紫別過臉,看著窗外的斷樹:“他總說你六舅心思重,怕你跟著學壞,其實啊,他自己才是最疼你的。你昏迷的這三年,他的牌位前,每天都有碗你愛吃的桂花糕,是你二舅母學著做的,說‘懿航醒了,得讓小五知道’。”

張懿航走到書桌前,看見上面攤著張未寫完的信,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間寫的:

“懿航吾侄:黑風口的風沙大,記得戴你六舅給的風鏡。落馬坡的棧道修好了,等你好了,五舅帶你去……”

筆尖的墨汁凝固了,像滴沒掉下來的淚。

“李嵩又在朝堂上發難了。”楊紫忽然說,聲音冷了些,“他說你娘我私藏兵器,要搜查公主府。你大舅想護著,卻被他拿‘先帝遺詔’堵了回去。”

張懿航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他想起今早李嵩的嘴臉,想起那些被貶的舊部,想起五舅槍尖上的血,忽然明白了——有些債,不能等。

“二舅說,五舅的舊部在漠北集結了,想為他報仇。”他輕聲說,目光落在墻上的長槍上,“他們說,等我好了,就帶我去找六舅。”

楊紫的身體僵了僵,隨即嘆了口氣:“你六舅……怕是早就不在了。北疆傳來消息,說有人看見個瘋癲的將軍,拿著半截槍,在黑風口喊你五舅的名字,最后掉進了冰窟窿里。”

張懿航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拿起那桿長槍,意外地輕,卻又重得像座山。槍桿上的溫度,仿佛還殘留著五舅的體溫,槍纓的紅,像團燒不盡的火。

“娘,我想練練槍。”他說。

楊紫看著他,眼里閃過些擔憂,卻終究點了點頭:“好。你五舅要是看見你現在這樣,肯定很高興。”

張懿航走到院子里,對著斷樹擺出起槍的姿勢。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在他身上織出張網,像誰在無聲地擁抱。他想起五舅教他的口訣:“槍要穩,心要定,守得住自己,才能護得住別人。”

槍尖刺向空氣,帶起陣風,吹起地上的玉蘭花瓣。張懿航忽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他好像看見五舅站在不遠處,叉著腰喊:“笨蛋,胳膊再直點!”

風吹過空蕩的府邸,發出嗚嗚的響,像誰在應和。

慈寧宮的沉香還在燃,李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尖利而刺耳。但張懿航握著槍,忽然不怕了。有些長夜,總得有人提著燈走下去;有些仇恨,總得有人記著,才能對得起那些逝去的人。

他轉身望向皇宮的方向,槍尖的紅纓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朵在灰燼里重生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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