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五到周二，林淵將自己完全沉浸在戰前準備中。他像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將軍，反復推演著每一種可能性。

他的主要精力，并沒有放在完善自己那份“分布式信任網絡”的商業計劃書上。那份計劃書對他而言，只是一塊敲門磚，其價值在于展示思想，而非索求投資。他真正的目標，是深入“奇點創投”的內部，看清蘇晚螢的真實面目，并找出那場未來金融危機的根源。

為此，他將蘇晚螢和“奇點創投”公開的所有信息，都翻了個底朝天。他分析了他們投資的二十七家初創公司的每一份財報和技術路線圖。在2025年的普通人看來，這份投資組合堪稱完美，幾乎囊括了所有最具潛力的賽道。

但在林淵眼中，卻像是在看一盤早已知曉結局的棋局。他能清晰地看到，這二十七家公司里，有十二家會在五年內破產，八家會停滯不前，只有七家能真正成長為獨角獸。而其中一家被蘇晚螢極力看好，被譽為“將開啟腦機接口新紀元”的明星公司——“神經跳躍”，將在兩年后，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技術丑聞和核心科學家的背叛而轟然倒塌，成為資本市場的一個笑柄。

這就是他的殺手锏。他要讓蘇晚螢明白，他能帶來的價值，遠不止一個創意那么簡單。

除了智力上的準備，他還進行著嚴苛的心理建設。每天清晨，他都會在公寓的落地窗前冥想一個小時。他將自己的意識沉入深海，將那些關于背叛、追殺的記憶碎片，以及那個神秘女人的身影，都暫時封存起來。他必須確保，在會議室里，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能讓情緒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

周二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林淵站在“奇點創投”所在的摩天大樓下，陽光反射在玻璃幕墻上，讓整棟大樓看起來像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眼神恢復了絕對的冷靜，走了進去。

公司的前臺設計充滿了未來感，柔和的光帶取代了傳統的照明，空氣中漂浮著若有若無的、令人舒緩的香氛。這里不像是一家投資公司，更像是一個通往未來的中轉站。

“您好，我叫林淵，與蘇總有預約。”

前臺的接待員早已得到通知，微笑著將他引向一部專屬電梯。“蘇總和周秘書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電梯平穩上升，林淵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依舊沉穩有力。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一條純白色的走廊盡頭，是一扇由霧化玻璃構成的巨大移門。周秘書正等候在那里，見到林淵，她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移門隨之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會議室的景象映入眼簾。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城繁華的金融區全景。室內布置簡約到了極致，只有一張由不知名金屬一體成型的會議長桌，和幾把設計感極強的椅子。

蘇晚螢就坐在長桌的主位，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平板。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真絲襯衫，與那天的白色套裙截然相反，更添了幾分神秘與壓迫感。

“林先生，請坐。”她抬起頭，目光精準地落在林淵身上。

林淵的目光平靜地與她對視，緩步走了過去。

蘇晚螢站起身，伸出了右手，準備與他握手。

就在她抬起手臂的瞬間，那件黑色真絲襯衫的袖口，微微向上滑動了一寸。

林淵看到了一枚鉑金質地的袖扣，正靜靜地躺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袖扣的造型并非傳統的圓形或方形，而是一個由數個幾何圖形拼接而成的、不規則的復雜圖案。這個圖案和林淵記憶碎片深處的那個片段，完美重合。

“啟動‘薪火’計劃……清除所有障礙……”

一個冰冷的、經過電子處理的男人聲音，如同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伴隨聲音的，是一個站在逆光陰影中的高大輪廓，那人抬起手，手腕上佩戴的，正是這枚一模一樣的袖扣！

“薪火……”

林淵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但他隨即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將這股滔天巨浪壓了下去。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

他伸出手，與蘇晚螢的手輕輕一握，聲音平穩如初：“蘇總，很高興再次見面。”

“我也是。”蘇晚螢松開手，示意他坐下，“你的郵件我看了。Abyss，深淵。很有趣的名字。現在，我想看看，深淵之下到底有什么。”

兩人落座。

這場期待已久的會面，終于開始了。

蘇晚螢沒有半句廢話，直接切入主題：“林先生，你在論壇上提到的觀點，以及你在GeekHub上的文章，都非常有啟發性。但概念終歸是概念。我想知道，你的‘分布式信任網絡’，如何商業化？它的目標用戶是誰？盈利模式又是什么？”

她拋出的問題，每一個都直指核心，無比犀利。

林淵卻沒有立刻回答。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反而提出了一個問題。

“在討論我的構想之前，蘇總，我能先冒昧地問一個關于貴公司投資組合的問題嗎？”

蘇晚螢眉頭微挑，似乎沒想到他會反客為主，但還是點了點頭：“當然。”

“我注意到，‘奇點創投’在A輪融資中，重倉了‘神經跳躍’這家公司。”林淵的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們的‘突觸模擬’技術確實很驚艷，但恕我直言，你們的盡職調查，可能忽略了一個致命的盲點。”

蘇晚螢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變化，從審視變成了專注。“請說。”

“‘神經跳躍’的整個技術根基，都建立在現有的馮·諾依曼計算架構上。他們只是在用更強的算力，去模擬一個效率低下的舊模型。這就像造一輛馬力再大的馬車，也永遠追不上火車。”

林淵頓了頓，投下了他的重磅炸彈。

“據我所知，歐洲一個由軍方背景支持的物理實驗室，在‘量子認知’領域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他們的全新計算模型，根本上改變了信息的處理方式。一旦他們的成果在未來十八個月內公布，‘神經跳躍’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將變得一文不值，如同沙灘上的城堡。”

會議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周秘書站在一旁，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她從未見過有任何創業者，敢在蘇總面前，如此斷然地否定她最得意的一筆投資。

蘇晚螢的身體僵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量子認知”……這個詞對她來說并不陌生，但那始終是停留在頂尖學術期刊上、距離商業化遙遙無期的理論。可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將它說得如此篤定，甚至……給出了一個精確到“十八個月”的時間表。

這已經超出了天才的范疇，近乎于……預言。

她死死地盯著林淵，那雙一向洞察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充滿了震驚和迷惘。她終于明白，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尋求投資的創業者。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在黑暗中摸索的普通人，而對方，卻像是站在上帝視角，俯瞰著整張地圖。

“你……”她的聲音有些干澀，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是怎么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