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黑羽蓋住了“沉鴉渡”三字,墨跡未干,羽根微顫。我伸手取下,指腹碾過那焦黑邊緣,觸感如炭屑剝落,無聲化為塵灰。窗外燈火依舊,孩童的燈籠早已遠去,但袖口那道殘羽印記卻像烙進了神識深處。
我低頭看右臂,銀紋已攀至肩胛,邊緣青黑如浸水的墨線,緩緩蠕動。它不再只是異象,而是一種活著的侵蝕。昨夜器靈暴起刺殺的畫面在腦海中重演——那道黑影不是凌云傲,也不是我,而是某種更早存在于這具軀體里的東西。
我閉眼,鏡心通靈訣悄然流轉。識海中古鼎虛影沉浮,銀光垂落如簾,可鼎底符陣裂開一道細縫,從中滲出絲絲寒意。那聲音再度浮現,低得如同地底傳來:“它在呼喚……你聽得見嗎?”
這一次,我沒有壓制它。
我任那寒意順著經脈游走,直至心脈深處。玉符貼著胸口,微微發燙,與殘片共鳴的頻率比昨夜更急。三百年……它等了三百年?那不是時間,是倒計時。
我睜開眼,將玄鐵匣重新打開。殘片靜臥其中,鴉羽紋焦黑如焚,可當我指尖輕觸,鏡心映照出的不再是祭壇幻象,而是一行逆向浮現的古字——“歸者非客,渡者即祭”。
字跡一閃即逝。
我合上匣蓋,袖中銅牌取出,與那劃痕對齊。折翼之鴉的紋路與殘片邊緣完全吻合,像是同一枚印信斷裂后的兩半。沈滄給的這枚,不是信物,是標記。他不知情地攜帶了它,而我,從出生起就被刻上了更深的印記。
慶功的喧囂從主廳傳來,鼓樂夾雜著笑語,沈滄正在代我答謝各派使者。我起身,推門而出,沿著回廊走向前廳。腳步未停,鏡心通靈訣卻已無聲鋪展,如細網掃過廳內百人。
三十七道袖口浮現殘羽印記,淡如煙熏,隨呼吸明滅。他們不知自己已被烙印,更不知這印記正隨時間加深。這不是陰謀,是瘟疫。一旦覺醒,他們將成為“歸鴉”的耳目,甚至軀殼。
我在屏風后站定,未入廳堂。
一名青衣女俠舉杯大笑,袖口微揚,那印記如活物般收縮了一下。我凝神,鏡心映照其武道潛能——本該是清流派嫡傳,內息卻夾雜著一絲陰腐之氣,與器靈中滲出的黑氣同源。她不是叛徒,是宿主。
還有兩人,掌心符紙微燃,氣息與暗鴉殘留標記一致。可他們的神識清明,毫無察覺。這組織早已不靠意志控制,而是以血脈、符紋、甚至記憶為媒介,悄然寄生。
我轉身離去,腳步未驚動一人。
回到暗室,我解去外袍,銅鏡前赤裸上身。銀紋已蔓延至鎖骨下方,青黑如藤蔓纏繞,與天生的筋骨走勢重合,仿佛本就該長在這里。我抬手撫過肩胛,指尖所觸之處,皮膚下竟有微弱搏動,似有另一顆心臟在皮肉間跳動。
“既然逃不掉,”我低聲說,“那就別逃了。”
我取出玉符,貼于心口。鏡心通靈訣逆沖七竅,強行喚醒器靈。古鼎虛影浮現,銀光暴漲,可鼎口光幕中,再次浮現出祭壇影像——八柱環立,石臺中央插著那柄斷裂黑刃,刃身紋路與我腰間刀柄完全一致。
“模擬守衛戰斗意識。”我下令。
鏡影凝形,一道模糊人影自鼎中走出,持刀而立。可它尚未動作,雙目驟然轉黑,口中傳出那冰冷低語:“你逃不掉的……它等了三百年……”
我未動。
鏡心通靈訣反照其神識破綻——那聲音并非來自器靈核心,而是自鼎底裂縫中滲出,依附于符陣殘紋之上。我以逆魂封印訣鎖住心脈三脈,切斷供能三息。鼎影崩散,一縷青黑霧絲剝離而出,落地即焚,化作半枚焦黑殘羽,瞬間成灰。
我低頭,掌心銀紋仍在,可邊緣的青黑已深入血肉,如墨浸紙。
“不是凌云傲……也不是我。”我低聲開口,“那你們,到底是誰?”
窗外,慶功的燈火仍未熄滅。一名孩童手持燈籠跑過街角,火光映亮他袖口內側——一道焦黑印記,形如殘羽,邊緣灼裂。
我提筆,在帛卷上寫下三地名稱:雪嶺祭壇、焦羽村、沉鴉渡。
墨跡未干,屋檐瓦片輕響,一片黑羽自空中飄落,恰好蓋住“沉鴉渡”三字。
我收筆,將帛圖卷起,塞入暗袋。玉符與殘片貼身收好,外袍重新披上。銅鏡中,我面容冷峻,眼底卻燃著一簇火——不是恐懼,是決意。
我推門而出,穿過回廊,未在前廳停留。沈滄正在致辭,聲音洪亮,滿堂喝彩。我從側門離府,踏進夜色。
城門將閉,守卒正欲落鎖。我出示沈家令牌,未語,只遞出一枚刻有“隱刃”二字的黑鐵令。守卒一震,低頭放行。
我走出城門,寒風撲面。身后是萬家燈火,前方是無邊夜原。
我解下腰間刀,刀柄紋路與祭壇黑刃完全一致。拔刀出鞘,刃口映月,竟在表面浮現出一道極淡的符文——與玉符背面裂紋同源。
我收刀入鞘,邁步前行。
肩胛處銀紋突然劇痛,青黑如活物般向上攀爬,直抵后頸。耳邊,那低語再度響起:“你逃不掉的……它等了三百年……”
我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北境雪嶺方向。
“我不是在逃。”我輕聲說。
“我是去赴約。”
夜風卷起黑袍,我抬步再行。
刀柄上的符文,開始滲出一絲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