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時,厲燼川的手指還在發顫。
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盡頭,指尖夾著那枚玉墜碎片,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滲進骨頭里。剛才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病人長期營養不良,加上化療副作用引發急性胃出血,還有中度貧血,再晚送過來就危險了。”
化療。
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太陽穴。他一直以為蘇晚意在后勤部打雜是自甘墮落,是蘇家倒臺后不甘的掙扎,卻從沒想過,她是在用這種方式,悄無聲息地和死亡對峙。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助理發來的消息:“厲總,蘇清媛小姐說想過來探望蘇小姐?!?
厲燼川盯著屏幕上“蘇清媛”三個字,眼底翻涌的戾氣幾乎要沖破眼眶。他想起剛才抱著蘇晚意沖出倉庫時,她手腕上那道被咖啡燙出的紅痕,想起她指縫里滲出的暗紅血跡,想起她掉在地上的那綹頭發——原來不是換季脫發,是化療的副作用。
他竟然……一無所知。
這十年里,他看著蘇清媛戴著那半枚玉墜,聽著她模仿當年那個女孩的語氣說話,把她護在羽翼之下,卻對真正的主人視而不見。甚至在蘇家破產時,他冷眼旁觀,看著蘇晚意從云端跌進泥里,看著她去做最底層的工作,看著蘇清媛一次次在他面前詆毀她,他都選擇了相信那個“贗品”。
“讓她滾?!眳枲a川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能凍裂空氣的寒意。
助理愣了一下,很快回復:“是。”
走廊的感應燈忽明忽暗,映著厲燼川緊繃的側臉。他走到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看著病床上的人。蘇晚意睡著了,臉色比床單還要白,長長的睫毛垂著,像蝶翼停駐,只是沒有一絲生氣。手背上扎著輸液針,青紫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格外清晰。
他想起十歲那年,她也是這樣安靜地坐在槐樹下,手里攥著半塊桂花糖,看見他過來就怯生生地笑。他把玉墜塞給她時,她的手指也是這么細,攥著碎片的樣子像握著全世界的珍寶。
“對不起。”他對著玻璃低聲說,聲音啞得厲害,“我來晚了。”
病房里沒有回應,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敲在他心上,每一聲都帶著鈍痛。
蘇晚意是被渴醒的。
喉嚨干得像要冒煙,她費力地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她動了動手指,手背上傳來針管的刺痛,記憶慢慢回籠——倉庫里的咖啡,胃里的絞痛,還有……掉在地上的玉墜碎片。
她猛地坐起身,輸液針被扯得一陣疼,她卻顧不上,慌亂地摸向口袋——碎片不見了!
“在找這個?”
低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厲燼川不知何時坐在了那里,手里正捏著那枚玉墜碎片。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蘇晚意的心臟驟然縮緊,像被那碎片狠狠扎了一下。她別過臉,聲音帶著剛醒的沙?。骸皡柨傇趺催€在這里?”
厲燼川沒回答,只是把碎片輕輕放在床頭柜上。陽光落在碎片上,折射出溫潤的光,缺角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她十年的體溫。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突然問,語氣里帶著一種壓抑的顫抖,“玉墜的事,你的病……還有當年的事。”
蘇晚意的身體僵住了。
她以為他會質問她為什么偷藏碎片,以為他會覺得她在耍手段冒充蘇清媛,可他的問題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她讀不懂的……痛苦?
“有什么好說的。”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蘇家早就沒了,我是不是當年的人,又有什么關系?厲總現在不是找到了‘對的人’嗎?”
“蘇晚意!”厲燼川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卻控制得很輕,像是怕碰碎她,“我知道是你?!?
他的目光太燙,帶著一種近乎灼人的認真,直直撞進她眼里。蘇晚意被看得心慌,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當年在槐樹下,給你桂花糖的人是我。”他一字一頓地說,聲音低沉而清晰,“把玉墜塞給你,說要回來找你的人,也是我?!?
蘇晚意的眼眶瞬間紅了。
這些話,她等了十年。從蘇家破產那天起,她就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了??涩F在聽到了,心里卻沒有半分喜悅,只有密密麻麻的疼。
“那又怎么樣?”她別過臉,聲音帶著哭腔,“厲總現在知道了,是想可憐我嗎?還是覺得……欠我的可以用錢還清?”
厲燼川看著她泛紅的眼角,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說“不是”,想說“我會彌補”,可話到嘴邊,卻發現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
他欠她的,哪里是一句道歉就能還清的。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士拿著藥盤走進來,看到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家屬請先出去一下,該換藥了。”
厲燼川松開手,指尖還殘留著她手腕的溫度,冰涼得讓人心驚。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蘇晚意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打翻了調色盤,有悔恨,有心疼,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執拗。
“我就在外面等你?!彼f,然后轉身走出了病房。
門關上的瞬間,蘇晚意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背上,滾燙得像那天潑在她手上的咖啡。
她不知道厲燼川的“知道”,會給她帶來什么。是短暫的憐憫,還是更深的糾纏?她只知道,十年前那個帶著桂花糖甜香的少年,早就死在了蘇家破產的那個冬天。
而現在的厲燼川,是蘇清媛的未婚夫,是她的頂頭上司,是……把她推進深淵的人之一。
外面的病房外,厲燼川靠在墻上,拿出手機撥通了秦峰的電話。
“查。”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查蘇清媛當年是怎么拿到那半枚玉墜的,查蘇家破產的所有細節,查這十年蘇晚意到底經歷了什么。”
他頓了頓,眼底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我要所有真相,一個小時內,送到我面前。”
電話那頭的秦峰打了個寒顫,連忙應道:“是,厲總?!?
掛了電話,厲燼川抬頭看向病房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蘇清媛,你欠她的,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而蘇晚意……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她蒼白的臉和泛紅的眼角。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