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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霧里的溫暖

運動會結束的那幾天,這座城市又開始下雨了,但天氣還是那么熱。

溫硯然推開教室后門時,五月的雨正順著走廊欄桿往下淌。不是那種利落的陣雨,是安徽入夏前特有的“毛毛細雨”,像被揉碎的棉絮,沾在玻璃上就化成一片模糊的水痕,連帶著窗外的香樟樹都成了團綠色的影子——這種天氣最磨人,空氣里像擰得出水,走兩步路渾身就黏糊糊的,可真正站在雨里,又覺不出多少涼意,只有潮氣順著衣領往骨頭縫里鉆。

“溫硯然!”張沫沫從座位上探過身,聲音壓得很低,“岑岑沒來,剛肖齊去問過班主任,說她早上讓家里人接走了,好像燒得厲害。”這種天氣,岑知許很容易生病,她從小就是個病秧子,但是她身體很健康就是容易感冒。

溫硯然把傘靠在墻角,傘骨上的水珠滴在瓷磚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指尖還帶著外面的潮氣,捏著書包帶的力道不自覺緊了緊:“什么時候的事?”

“早讀課前吧,”張沫沫扒著桌沿,筆在指間轉了半圈,“從那天運動會結束時她就不對勁了。你記得嗎?最后那個女子八百米,她沖線的時候摔在跑道上,但是她對校醫說她沒事,校醫還說讓她多吃飯,我原本以為只是個普通的低血糖?!?

肖齊從前面轉過來,手里捏著半塊沒吃完的綠豆糕——是校門口那家老字號“胡興堂”的,油紙包裝上印著淺灰色的徽派馬頭墻圖案?!拔覌屧缟下愤^她家門口,說看到救護車停在門口。”他把綠豆糕往桌上一放,油紙發出輕微的窸窣聲,“不過沒看到人抬出來,應該是自己能走,只是……”

他沒說下去,但誰都明白。在合肥,五月的天氣最是“欺軟怕硬”,白天最高溫能沖到二十七八度,太陽曬得人發暈,可一到傍晚,淮河過來的冷空氣撞上南邊的暖濕氣流,風里能裹著潮氣直往人骨子里鉆。岑知許那天穿的是運動短褲,跑完直接就暈倒了,在校醫室休息了一會兒因為要領獎,直接就出去了?!?。

“白宇航呢?”溫硯然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掃過旁邊空著的座位。岑知許的桌肚里還放著那天沒來得及收拾的運動會號碼布,紅色的“08”號被潮氣浸得發皺,邊角卷了起來。

“去給知許送作業了,”張沫沫把一摞練習冊往溫硯然桌上推了推,“班主任讓我們把今天的筆記整理好,等她能看的時候送過去。對了,她媽媽早上來拿她書包時,說她夜里燒到快四十度,吃了退燒藥也沒退,說話都沒力氣?!?

溫硯然翻開筆記本的手指頓了頓。他想起昨天最后見到岑知許的樣子。那時暮色已經漫過操場的鐵絲網,她抱著保溫杯站在香樟樹下等張沫沫,校服外套敞著,里面的白色T恤還能看出汗濕的痕跡。他走過去時,正看見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指尖碰到額角時明顯縮了一下——他當時問“是不是不舒服”,她搖搖頭,把保溫杯往他面前遞了遞:“剛買的赤豆糊,胡興堂的,你要不要喝一口?他們家今天做的是加桂花的,你不是喜歡甜口嗎?”

那杯子是溫熱的,杯身上印著淺褐色的徽州牌坊圖案,是上個月學校組織去呈坎古村研學,她在村口老店買的。他當時還笑她“老氣”,說現在誰還用這么復古的杯子,她卻把杯子往懷里一抱,說“這叫文化底蘊”——呈坎的導游說過,徽州人講究“藏風聚氣”,連杯子都要選收口的,說是能留住熱氣,也留住福氣。

可現在,那只總被她攥在手里的杯子,大概正孤零零地放在她家茶幾上,連杯壁的余溫都散了。

“溫硯然,你看這個?!毙R突然把手機遞過來。是班級群里的照片,白宇航剛發的,拍的是岑知許家門口。雨還在下,門口的臺階上放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傘邊搭著一件淺灰色的校服外套,看款式是岑知許的。照片里沒拍人,但能看到樓道窗戶里透出的暖黃色燈光,被雨霧暈成一團模糊的光暈。

“白宇航說,阿姨不讓他上去,說知許剛睡著,怕吵醒她。”肖齊收回手機,“他在樓下等了會兒,說聽到里面有咳嗽聲,隔著門都能聽見,特厲害。”

張沫沫嘆了口氣,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以前她感冒,最多請假半天,第二天就蹦蹦跳跳地來學校,還會帶她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說起來,她奶奶做的蒿子粑粑是真好吃,用的是巢湖那邊的蒿子,加了臘肉丁,蒸出來帶著清香味兒,不像外面買的那么干。”

蒿子粑粑是安徽人春天常吃的點心,尤其是巢湖沿岸,三月采了新鮮的蒿子,焯水后和糯米粉揉在一起,裹上餡料蒸熟,能從三月吃到五月。岑知許上周還帶了一飯盒,分給大家吃的時候,說“再不吃就要等明年了,蒿子過了小滿就老了”。溫硯然當時沒搶過肖齊,只吃到一小塊,現在卻突然想起那味道——軟糯的米香里混著蒿葉的清苦,還有臘肉的咸香,像她的人,看著活潑,其實藏著股韌勁。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些,打在玻璃上發出細密的聲響。走廊里傳來值日生拖地的聲音,拖把劃過地面,留下濕漉漉的水痕,很快又被來往的腳步踩亂。溫硯然看著岑知許空著的座位,桌角放著她的筆袋,是去年生日時大家一起送的,上面印著黃山的迎客松圖案——那天他們還開玩笑,說“迎客松都比你穩重”,她當時笑著把筆袋扔過來,說“等我爬了黃山,就比它穩重了”。

“對了,”張沫沫突然拍了下手,“知許說過,她奶奶家有個老瓷碗,是以前徽州那邊傳下來的,青花的,碗底有個‘岑’字。她每次生病,奶奶就用那個碗給她熬姜湯,說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比藥還管用。”

溫硯然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筆記本往旁邊挪了挪,給岑知許的座位留出更大的空間。他想起那天運動會結束時,岑知許暈倒的那一刻自己有多著急,立馬就抱住了她,就周末兩天,她到底怎么了!到校醫室醒來的時候還要吵著要吃手餅。

可現在,那股鮮活的氣息,大概正被高燒和咳嗽壓著,困在那間被雨霧籠罩的屋子里。

放學時雨還沒停。溫硯然走到校門口,看見白宇航站在公交站臺下,手里捏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包藥?!鞍⒁套屛以谒幍曩I的,”白宇航把塑料袋舉了舉,聲音有點悶,“說她咽東西疼,連粥都喝不下。我剛去買了點冰糖雪梨,超市里那種現成的,不知道她愛不愛喝?!?

溫硯然看著他手里的冰糖雪梨,突然想起岑知許以前說過,她生病時不愛喝現成的罐頭,總說“沒有家里燉的香”。她奶奶會用當涂的青梨,加川貝和冰糖,放在砂鍋里慢慢燉,燉到梨肉都化在湯里,盛在那個青花老碗里,冒著熱氣端給她——“砂鍋里燉出來的才有魂,”她當時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徽州人做臭鱖魚,得用老壇子腌,急不得?!?

公交來了,白宇航抬腳要上去,又回頭看了溫硯然一眼:“要不你跟我去看看?阿姨說不定會讓你進去?!?

溫硯然搖搖頭,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筆記:“我把筆記整理好,明天讓張沫沫帶過去?!彼D了頓,補充道,“你跟她說,等她好了,我們去吃步行街那家‘同慶樓’的臭鱖魚?!?

那是岑知許念叨了很久的店。合肥的同慶樓開在老城區,門面是仿徽派建筑的樣式,飛檐翹角上掛著紅燈籠,里面的臭鱖魚用的是黃山屯溪的做法,魚肉嫩而不松散,帶著發酵后的獨特香氣。她總說“要等天氣涼快了去吃”,可安徽的五月哪有涼快的時候,要么悶熱,要么像今天這樣潮乎乎的,他們約了好幾次,都被各種事耽擱了。

白宇航點點頭,上了公交。車門關上的瞬間,溫硯然看見他對著車窗比劃了個“加油”的手勢,大概是想讓車里的人看到,又或許只是在給自己打氣。

雨還在下,溫硯然撐開傘往家走。傘面上的水珠順著傘骨往下滴,落在他的板鞋上,很快就洇開一小片深色。路過小區門口的花店時,他停下腳步。玻璃窗里擺著幾束白菊,旁邊放著一盆梔子花,花苞上還沾著水珠,是安徽五月最常見的花。他想起岑知許的書包上掛著個梔子花形狀的掛件,是她去宏村玩時買的,木頭雕的,刷了清漆,能聞到淡淡的木香味。

他最終沒買花,只是站在花店門口看了一會兒。雨霧里,遠處的路燈亮了起來,光透過水汽散開來,像一團朦朧的光暈。他突然覺得,岑知許現在就像被這霧氣裹住了,暫時透不過氣,但等這陣潮濕的天氣過去,等太陽出來,她總會像以前那樣,帶著一身鮮活的氣息,笑著出現在教室門口,說不定還會舉著那個徽州牌坊圖案的保溫杯,說“我帶了大白兔奶糖,要不要吃”。

他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些。筆記本在書包里沉甸甸的,他得快點整理好,把今天的知識點都標出來,再在最后加一句——“臭鱖魚要趁熱吃,就像春天的蒿子粑粑,等不得?!?

畢竟,安徽的五月,連霧氣都藏著暖意,總會把該醒的人,慢慢烘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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