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般濃稠，將城市溫柔地包裹。

路燈昏黃的光暈在冷清的街道上切割出一個個孤寂的光圈。

江臨舟提著略顯沉重的行李箱，站在熟悉的單元樓下，仰頭望去，家里客廳的窗戶透出溫暖的橘色燈光，像黑暗海面上唯一一座亮著的燈塔。

下午和李銳在校門口分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李銳勾著他的肩膀，反復叮囑假期一定要線上約游戲，嘰嘰喳喳像只雀躍的麻雀，然后才被家人接走。

春運人很多，江臨舟獨自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坐上火車，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逐漸后退，期末的壓力和演出的亢奮也一點點沉淀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安寧。

他用鑰匙打開家門，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是家里常用的那種淡淡洗衣液的味道，干凈又熟悉。

“回來了？”

母親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身來，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眼底有細微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喜悅。她快步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他手里的行李箱，

“怎么這么晚？路上順利嗎？吃過了沒？灶上還溫著粥和小菜，一直給你備著呢。

一連串的問題，帶著母親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關切。

“嗯，還好。吃過了，在學校門口和李銳隨便吃了點。”江臨舟換著鞋，聲音有些倦意。

但其實他并沒吃多少，演出的緊張和后續(xù)的瑣事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

“那點東西頂什么餓？快去洗手，我給你盛碗粥，一直溫在灶上，正好喝。”

母親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洗手間，自己則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一碗溫熱適中的小米粥和幾碟清爽的小菜就放在了餐桌上。粥熬得恰到好處，米粒開花，散發(fā)著樸素的香氣。

“快吃，趁熱，順便暖暖腸胃。”母親在他對面坐下，解下了圍裙，就這么看著他。

江臨舟也確實餓了，拿起筷子默默吃起來。

餐廳里只亮著一盞溫暖的壁燈，光線柔和。母親就坐在對面，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喝粥，屋里很安靜，只有勺碗輕碰的細微聲響。

“你妹妹學校明天才正式放假，說明天有個什么閉營式，得下午才能回來。”

母親開始絮絮地說起家常，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爸那邊臨時的急單，說是最早也得凌晨才能到家了。你那時候要是還沒睡記得出來看看他。這年底了，廠里總是忙得腳不沾地。”

母親看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溫和地問道：

“對了，你唐老師現(xiàn)在跟著他還適應嗎？”她稍稍前傾身子，“說起來，唐老師真是位負責的老師。那會兒他特意打電話到家里來，很誠懇地說想收你這個學生，說你底子好，是塊值得打磨的料。人家那么有名氣的老師，能這樣主動找來，是真的看重你。”

她頓了頓，觀察著兒子的表情，繼續(xù)道：“現(xiàn)在跟著他學，感覺怎么樣？他要求嚴不嚴？跟得上嗎？”

江臨舟低著頭，“嗯”了一聲，專注地吃著。

母親看著他，沉默了片刻，話題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繞過來：“前段時間你也比較忙，我也沒怎么顧得上問你。鋼琴……那邊，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她的語氣很小心，帶著試探，

江臨舟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但沒有抬頭，只是含糊地又“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母親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些：“媽知道這條路不好走。競爭多大啊，又燒錢，又耗心血，出頭太難了。你看你傅老師……”

她提到這個名字時，語氣頓了一下，帶著一種復雜的惋惜，“他當年多厲害一個人，最后不也……所以媽一直沒逼你，就是想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這可不是憑一時興趣就能走下去的，得是真下了決心，能吃得了那份苦才行。”

她的話語里沒有責備，只有深切的擔憂和一種基于現(xiàn)實的清醒認知。

江臨舟停下了筷子。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他片刻的表情。他沉默了幾秒，然后抬起頭，目光穿過蒸汽，看向母親，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

“我知道。”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這條路不好走。但我得走。”

母親怔怔地看著他，似乎被他話語里的決絕震了一下。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一聲更深的嘆息，里面夾雜著些許無奈，卻又似乎有一絲了然的欣慰。

“你啊”

她搖了搖頭，語氣復雜，

“也就是咱們家現(xiàn)在還算勉強供得起你折騰。學琴，找好老師，買琴、維護、比賽、資料……哪一樣不是錢堆出來的？一般人家里，哪個敢讓孩子這么……”

她沒把話說完，但那意思很明顯。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這上面。母親的語氣里帶上了一點憶苦思甜的感慨：

“說起這個，你是沒經歷過我和你爸剛結婚那會兒，那才叫真難。他就在那個小五金廠里三班倒，我呢，擺個夜市小攤，風吹日曬的，冬天手凍得跟胡蘿卜似的……后來好不容易攢了點錢，盤了個小門面，一點一點做到現(xiàn)在。唉，那時候真是……”

她絮絮地說著那些早已聽過、卻從未真正深入去想的往事，那些艱辛和拼搏，被她用平淡的語氣敘述出來，卻更顯得沉重。

江臨舟安靜地聽著，沒有再只是“嗯哼”地應付。他慢慢吃著已經有些涼了的粥，母親的話語和那些關于傅義老師、關于家庭負擔、關于父母不易的思緒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卻也某種奇異地更加堅定了他的選擇。

“媽，”他忽然開口，打斷了母親的回憶，“還有嗎？還想再吃點。”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一個真正的、舒心的笑容，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有！有！鍋里還有呢，媽給你盛去！”

她起身走向廚房，步伐顯得輕快了許多。

江臨舟看著母親的背影，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手中的筷子無意識地捏緊了。

未來的路似乎在那片黑暗中隱約透出一點微光，雖然模糊，但方向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