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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入詔獄

詔獄,絕非普通刑部大牢。

它是皇帝意志直接延伸的恐怖爪牙,一座深埋于皇權陰影之下、不見天日的活地獄。其全稱往往冠以“北鎮撫司詔獄”之名,直接隸屬于皇帝親掌的、擁有監察緝捕大權的特殊機構,完全獨立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法司體系之外,只聽命于皇帝一人。

此獄深藏地下,或位于宮禁最隱秘、守衛最森嚴的角落,具體位置鮮為人知,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它的存在,就是為了處理那些牽扯皇室秘辛、動搖國本、或皇帝不欲公之于眾的“欽案”、“詔獄之案”。

凡被投入詔獄者,無論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皆意味著已被皇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剝去了所有律法與官階的保護,淪為待宰羔羊。看守皆是皇帝心腹死士,冷酷無情,視律法如無物。

在這里,沒有公開的審判,沒有辯護的機會,只有無窮無盡的拷打、誘供、逼供。

皇帝的一紙詔書便是最高也是唯一的律令,決定了囚犯是生是死,是速死還是被慢慢折磨至瘋癲。

它是皇權絕對專制、生殺予奪的冰冷象征,是懸在百官頭頂最鋒利、最不可測的劍。

進入詔獄,等同于半只腳踏入了鬼門關,能囫圇個出來的人,百中無一。

其兇名之盛,足以令小兒止啼,朝野聞之色變。

詔獄的入口,是兩扇厚逾尺許、包裹著銹跡斑斑鐵皮的巨大木門,沉重地嵌在皇城根下最陰濕的角落,仿佛大地本身裂開的一道通往幽冥的口子。

空氣在這里仿佛凝固了千年,濕冷粘膩,帶著一股陳年霉爛、血腥、鐵銹和絕望混合的、難以言喻的沉濁氣息,每一次吸入都像有冰冷的蛞蝓順著氣管爬進肺腑。

引路的提刑司小吏佝僂著背,手中一盞孤零零的氣死風燈,昏黃的光暈在深不見底的甬道石壁上跳躍,勉強撕開濃稠的黑暗,卻更襯得周遭石壁上滲出的水珠如同鬼魅的冷汗,無聲滴落。

沈青梧的腳步落在冰冷潮濕的石階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回響,在這死寂中異常突兀。她手中緊握著一枚非金非玉、觸手冰涼的墨色令牌,令牌正中刻著一個猩紅的、筆鋒如刀的“敕”字——這是景和帝親授的“潛淵令”,賦予她直接進入詔獄最深重地、調閱任何案卷的絕對權限。

令牌邊緣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沈青梧身后跟著的,只有貼身女官陸蕓萱,后者面色微微發白,緊抿著唇,努力壓制著對這死亡之地的本能恐懼。

沉重的鐵柵門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次第開啟,如同巨獸不情愿地張開層層疊疊的獠牙。

守衛的獄卒們穿著漿洗得發硬、卻依舊帶著洗不凈暗紅污漬的號衣,眼神麻木而空洞,只在墨色令牌亮出的瞬間,才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與更深沉的忌憚,無聲地退到陰影里,如同融入了石壁。

終于,抵達目的地。眼前是一扇更為厚重、布滿鉚釘的烏鐵門,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黃銅鎖。

提刑司小吏抖索著摸出另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插入鎖孔,費力地轉動,發出艱澀的“咔噠”聲。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緩緩開啟,一股更為濃烈、混雜著紙張腐朽、墨汁酸敗和一種仿佛沉淀了無數冤魂的、鐵銹般的血腥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洶涌而出,瞬間將人淹沒。

庫房內部,比甬道更加幽深昏暗。幾盞固定在墻上的油燈,燈芯如豆,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光,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在巨大、高聳入黑暗頂棚的樟木架間投下幢幢鬼影。

那些架子如同沉默的巨人肋骨,層層疊疊,塞滿了卷宗、賬簿、證詞。紙張堆積如山,泛著陳年枯骨的黃,邊緣卷翹破碎,像無數被撕扯、被踐踏、被遺忘的吶喊,無聲地訴說著江南水鄉被吞噬的銀兩和無聲消失的人命。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的沉重,仿佛要將人的生命力也一同吸走。

沈青梧沒有任何遲疑,徑直走入這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卷宗森林。

陸蕓萱強忍著不適,迅速點燃了帶來的幾盞特制防風琉璃燈,更明亮、更穩定的光線終于驅散了些許令人窒息的黑暗,卻也清晰地照亮了木架上厚厚的積塵和空中漂浮的、如同幽靈般的塵埃顆粒。

“蕓萱,清點、整理。所有涉及揚州、蘇州兩地鹽引核銷、轉運損耗、倉廩盤點的卷宗,優先。”沈青梧的聲音在死寂的庫房里響起,清冷、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一塊冰投入這粘稠的泥沼。

陸蕓萱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胃,應了一聲,立刻開始行動。她動作麻利,仔細辨認著卷宗封皮上的簽注,將它們分門別類地取出、堆放在庫房中央一張蒙塵的、巨大的條案上。

沈青梧則如同沉入深海的玉像,在一盞琉璃燈旁坐下。她換下了繁復的宮裝,一身素凈的墨藍色勁裝緊束,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她的指尖因空氣的濕冷而微微泛白,卻穩定地翻開第一本案卷。

枯燥的數字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沖擊著沈青梧的精神堤壩。

空氣里的腐朽氣息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試圖鉆進她的鼻腔,擾亂她的心神。

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淌,琉璃燈的光線似乎也在濃重的黑暗中變得微弱。

一日。

兩日。

三日。

沈青梧已三次奉命進這鬼地方翻找舊案宗卷。

指尖因反復翻閱而沾染了墨漬和灰塵,帶著細微的磨損感,滑過一頁頁冰冷枯燥的數字。

昏黃的光暈在厚重粘稠的空氣中艱難跳躍,不安地搖曳著,將她專注的側影投在身后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墻壁上,光影斑駁,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

沈青梧目光在浩如煙海的條目、名目、日期、數額間反復過濾,尋找著任何一絲可能被精心掩藏起來的異常與罅隙。

茶水涼透了,又換上新的,再涼透,再換。

女子眼底的倦色如同墨滴入水,層層暈染加深,卻又被一種近乎燃燒的專注死死壓制住,那專注的火光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躍,比油燈更加灼亮。

沈青梧指尖在一本毫不起眼的冊子上停駐。封皮是常見的灰藍色粗紙,上書幾個模糊的墨字:漕運司舊年備用流水賬。紙張比其他卷宗更加脆硬發黃,散發著更濃郁的霉味,顯然年代久遠,也正因為此,它被隨意地塞在角落,幾乎無人問津。

沈青梧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頁的邊緣。

那里有一片不規則的水漬暈染開的痕跡,深褐色,邊緣模糊,像是無意中滴落的茶水或雨水,恰好覆蓋了下方一行蠅頭小楷添注的批語。

那批語墨色極淡,用的是一種近乎褪色的灰黑,若非她凝神細看,幾乎與紙張本身的舊黃融為一體,成為一片無意義的污跡。

“……丙字庫,丙字庫……”沈青梧無聲地翕動嘴唇,反復咀嚼著這突兀出現的三個字。

女子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探詢,在那被水漬刻意模糊的批注處極輕地摩挲。

觸感并無特異,但一絲極微弱、幾乎被腐朽霉味徹底掩蓋的奇特墨香,卻頑強地鉆入沈青梧的鼻端。

這味道……

沈青梧她微微俯身,將鼻尖湊近那模糊的墨跡,深深嗅了一下。

江南“澄心堂”特制的松煙墨,墨中會摻有極其微量、不易察覺的麝香,其配方獨特,非豪奢巨賈之家或擁有特殊渠道的官署不得用,價值不菲,且因其獨特的標記性,常用于機密文書的謄錄或重要批注。

而卷宗記錄里,這個所謂的“丙字庫”,不過是一處位于揚州城郊、早已廢棄、僅用于存放陳年雜物和破損鹽袋的普通官倉,與鹽稅核心流轉、巨額虧空,似乎毫無關聯。

一絲冰冷的直覺,如同暗夜里驟然彈出的毒蛇信子,帶著濕滑黏膩的陰寒,倏地舔過她的脊椎。

這墨!這刻意被水漬模糊的批語!

這看似尋常卻反復出現的、指向一個廢棄倉庫的“丙字庫”。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干凈”。

仿佛一張被人精心擦拭、不留任何指紋的白紙。

越是如此,底下的污垢便越是深重。

這本薄薄的冊子被沈青梧無聲合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節處繃得清晰可見。

毫不起眼的舊賬冊,此刻在沈青梧手中重逾千斤,仿佛里面封印的不是陳年數字,而是足以掀翻半個朝堂的驚濤駭浪。她沒有驚動任何角落里的守衛,甚至沒有再看周圍堆積如山的卷宗一眼,只是將它緊緊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一把能劈開層層迷霧、直抵陰謀心臟的利刃。

這微弱的線索需要更清晰的審視,需要絕對的安靜,需要剝開它每一層可疑的偽裝。

“蕓萱。”她的聲音在沉寂得如同墳墓的庫房里響起,帶著一絲因久未開口和高度緊張而生的沙啞,“備水,更衣。本宮要仔細看看這本東西。”

沈青梧語氣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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