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馨的手指在門框那有點抖。

以前的那些事兒就像海水似的，一下子全涌到腦袋里了。王茹以前也是這么坐在自己座位上，滿臉帶笑地講“幫你把課本收起來”。可誰能想到呢，才過了幾個月，就把周馨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客戶資料，偷偷賣給對手了。還有，周馨她媽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王茹拉著她媽的手說“公司資金周轉的事兒我來想辦法”，結果呢，一扭頭就把最后那點救命錢都卷跑了。

這時候，教室里的笑聲變得特別清楚。

王茹把周馨的電子電路筆記攤在腿上呢，手指頭在周馨用不同顏色筆標出來的重點上劃來劃去的，然后抬頭朝著周圍的同學笑了笑說：“小馨的筆記做得可真好，我幫她收著，省得讓風給吹亂了。”陽光從玻璃窗斜著照過來，照在王茹頭發上扎著的粉色發繩上。這發繩，還是上周周馨在夜市給她買的，當時還說是“姐妹款”。

周馨在兜里緊緊地捏著紙條，那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

她剛走進教室的時候，坐在后面的張胖子就扯著大嗓門喊：“周馨，你家茹茹姐可真是個細心人，都幫你占座了呢！”

王茹一聽就抬起頭來，眼睛的尾巴一下子就彎得像月牙似的：“小馨啊，我剛才還擔心你呢。早上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呀？”她站起來的時候，周馨的課本“啪”的一聲就掉到地上了，課本封皮上用鉛筆寫的“周馨”那兩個字都被壓出褶子了。“謝了?！敝苘皬澫卵鼡炱鹫n本，手指碰到被王茹翻得有些松散的紙張。

以前，周馨老覺得王茹的手又軟和又親切，可現在，就感覺那手的溫度像蛇的信子似的，順著皮膚直往骨頭里鉆。

她直起身的時候，正好瞧見王茹眼底快速閃過的慌張。以前，周馨不知道被這慌張騙了多少次呢，還以為王茹是真心對自己好呢。

“哎，周末有個創業交流會呢?！蓖跞銖姆及锬贸鲆粡垈鲉?，傳單的邊角都卷起來了，一看就是被摸了好多回?！拔艺胰嗟膶W長要了個名額，聽說有做服裝批發的老板來分享經驗呢。

馨馨，你不是老說想給家里幫忙嗎？

咱倆一塊兒去唄？”

這時候，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周馨心里明白，王茹這是故意說給全班聽的。她就愛演這種“幫周馨”的戲，以前好多人都夸王茹仗義，可誰知道！，那些所謂的“機會”，最后都成了王茹踩著她往上爬的梯子。

“行啊?！敝苘敖舆^傳單，手指在“創業交流會”這幾個字上輕輕按了一下，“辛苦你了?！?

王茹的瞳孔微微一縮，很明顯沒想到周馨答應得這么干脆。她立馬又笑開了，伸手就想去摟周馨的肩膀，嘴里還說著：“跟我還見外啥呀……”

“鈴鈴鈴——”上課鈴冷不丁地就響起來了，那聲音特別刺耳。

周馨身子往旁邊一側，那只手就撲了個空。

王茹的手指頭在半空中僵了兩秒，這才緩緩地縮回去，然后低著頭整理自己的筆記，頭發垂下來把嘴角那緊繃的樣子都給遮住了。

這一整節課，周馨都在那兒開小差呢。

電子電路的公式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又一個，可她呢，在心里頭一遍又一遍地捋前世的那些事兒的時間線。她尋思著，會計證考試下個月就開始報名了，她得趕在這之前把報名的流程都弄明白嘍；她妹妹周晴啊，今年該上初三了，在前世初三畢業就輟學去服裝廠干活了，那手被縫紉機扎得滿是血泡，心疼死了；她的素描本前世被媽媽當成廢紙賣了換學費了，好可惜。還有弟弟，也喜歡畫畫……

“周馨，起來回答問題。”王老師的聲音就像一根針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思緒給扎破了。

周馨“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手心里全是冷汗。

以前的她，最害怕被老師點名了，老是擔心答錯了會被同學們笑話?？墒沁@時候呢，她看著王老師鏡片后面那溫和的眼神，突然就想起早上在辦公室里看到的那張寫著“李科長”的紙條。

“PN結有單向導電性……”她的聲音清脆響亮，“正向偏置的時候是導通的，反向偏置的時候就截止了。”

王老師明顯有點吃驚，扶了扶眼鏡說：“回答得挺好的，坐下吧?！鼻芭诺耐跞闩み^身子來，眼睛里突然有那么一絲陰森，不過馬上就又堆起了那種看起來很關切的笑容，說道：“小馨，你今天看著可精神了，昨晚沒通宵吧？”

周馨低著頭翻著書，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周馨瞅見王茹的鋼筆在筆記本上戳出了個窟窿，那鋼筆可是她去年花了三個月的零花錢給王茹買的生日禮物呢。

課間操的時候，周馨在教室后門那兒把正打算去操場的趙文浩給攔住了。

班長身上那藍白相間的校服都洗得快沒顏色了，可領口還規規矩矩地系著第二顆扣子呢，就跟他那整整齊齊的筆記似的。

“班長啊，我想問下會計證考試的事兒……”

趙文浩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紅透了。

他扶了扶眼鏡，手里的課本“啪”地一下就掉到地上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咋突然問這個呢？”

周馨蹲下身子幫他把書撿起來，一眼就瞧見他課本里夾著一張素描畫，畫的正是自己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側臉呢，頭發絲兒被風吹起來的樣子都畫出來了，連睫毛都畫得明明白白的。

“我想換個工作方向。”周馨站起身來，把那張素描輕輕地又放回課本里，“以前啊……不對，我是想說，我想多學一門本事，以后也能給家里出份力?！壁w文浩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后低下頭，在自己的筆記本里翻找起來，一邊翻一邊說：“考會計證得考《會計基礎》《財經法規》這些科目呢。我去年，幫輔導員整理過報考資料，所以這報名流程我可熟了。”他的手指尖在筆記本上快速地劃拉著，接著又說：“財政局的李科長每周三下午值班呢，你要是有需要的話，我陪你一塊兒去唄。”

周馨瞅著他那泛紅的耳尖子，一下子就笑了，說道：“行啊。”周馨心里清楚，前世的時候趙文浩一直偷偷地喜歡自己，一直到畢業都沒把這事兒說出來。后來自己和陳堂在一起了，趙文浩還隨了八百塊錢的份子錢呢，那可是他三個月的生活費。

“叮——”上課鈴又響起來了。

趙文浩把寫滿重點內容的紙條塞到周馨手里，他的手指尖碰到了周馨掌心的薄繭，這一下他的耳尖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似的，結結巴巴地說：“下、下了課我再給你畫個重點圖?！?

等到放學的時候，林小芳把書包往肩膀上一甩，用胳膊肘碰了碰周馨，說：“走啊，去老地方吃麻辣燙去。”她所說的老地方就是校門口拐角那兒的小攤子，那的老板每次都會多給她們舀一勺辣油呢。

風里飄著花椒的香味兒。

林小芳吸溜著粉絲，冷不丁地說：“小馨啊，你最近可有點不一樣了?！?

周馨正咬著魚丸呢，那湯底冒出來的熱氣把眼鏡都給弄模糊了，她就問：“咋不一樣了？”

“以前你老是說‘隨便’‘都行’，現在你走路都帶風，看王茹的眼神啊……”林小芳夾起一塊藕片，“就跟看一塊臭抹布似的。”周馨低著頭攪著湯，勺里的辣椒籽直打轉，她低聲說：“我可不想再被人騙了?！?

林小芳正夾著菜呢，筷子就停在半空中不動了。她瞅著周馨眼鏡片后面閃著光的眼睛，一下子就想起上周她們去超市的事兒。那時候王茹非說周馨的舊外套太“土氣”了，生拉硬拽地讓周馨買了件一百八十塊的新毛衣。結果呢，到了月底周馨連飯錢都湊不夠了。后來才曉得，王茹是拿了服裝店的提成。

“成，你想干啥我都挺你?！绷中》及炎约和肜锏呐Ｈ庖还赡X兒全撥給了周馨，“大不了我周末不回家了，幫你一塊兒擺地攤去。”

周馨的喉嚨一下子就哽住了。她想起前世，自己破產之后林小芳借給她兩千塊錢。后來她去鵬城打工，連還錢的機會都沒撈著。

晚上的時候，周馨在宿舍的小書桌上把作業本攤開了。臺燈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燈罩裂了一道縫，漏出來的光就像一顆小星星似的。她從枕頭底下翻出個舊本子，拿著鉛筆在紙上寫得沙沙響：

“第一步呢，下周六晚上去夜市擺地攤，賣老媽做的改良版棉服（前世老媽老是念叨‘針腳太粗了，沒人要的’，其實加一道蕾絲邊能賣得更貴呢）。

第二步啊，月底之前把會計證的報名搞定，趙文浩說能把他的《財經法規》筆記借給我呢?！钡谌侥?，就是攢錢讓妹妹能讀美術班。上輩子的素描本她看過的，很有天賦，可惜呀。

第四步就是關于弟弟周陽的學習……

正想著呢，鉛筆突然就斷了。

周馨看著窗外的夜空，星星稀稀拉拉的，就跟前世妹妹在服裝廠熬夜，窗臺上那盞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的小臺燈似的。

她從兜里掏出紙條，李科長的名字都被她的體溫給焐得軟乎乎的了。這一回啊，她一定要把之前被搶走的東西，全都親手給拿回來。

“周馨，王茹找你呢?！彼薰馨⒁痰穆曇魪臉窍聜髁松蟻?，“說是周末的創業交流會得確認人數了。”

周馨把本子塞到枕頭底下，轉身的時候，瞅見鏡子里的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有星星在里面似的。

她朝著鏡子笑了笑，脆生生地說：“阿姨，您幫我回她一下，我周末啊，有點事兒。”

窗外的風把她的窗簾給吹起來了，作業本被吹得嘩啦嘩啦響。

有一頁被吹開了，上面用加粗的字寫著：要離王茹遠點兒，從拒絕第一個“好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