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半的時候，周馨一邊呼著白氣，一邊蹬著三輪車進了夜市。

她媽媽圍著厚厚的棉圍裙，從車廂里把鹵鍋搬出來，那銅鍋的鍋沿上還凝結著一層亮晶晶的鹵汁呢。

妹妹周瑤抱著一摞青瓷碗跟在后面，發梢上沾著從灶臺上蹭到的五香粉末。

九歲的弟弟周陽挎著個小帆布包，包里裝著沒寫完的數學作業，這可是周馨特意在攤位角落給他弄的“學習小角落”。

周馨搓了搓被凍紅的手指說：“瑤瑤啊，把隔熱墊擺在左邊。媽，您坐在小馬扎上，可別凍著了。”說完，她就掀開蓋著鹵肉的那塊白布。

只見醬色的豬肘油光锃亮的，腱子肉的紋路里還嵌著八角呢，那香氣和夜市的煙火氣一下子就冒了起來，來來往往的路人聞到后，都忍不住直吸鼻子。

周馨正低著頭給瓷碗套塑料袋呢，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有兩個染著黃頭發的年輕人晃悠過來。

這兩個人都穿著洗得發白的皮夾克，袖口都磨得發亮了。

其中一個還在嘴里叼著根煙，那煙的火星在暮色里一閃一閃的。

周馨也沒太在意，就笑著招呼道：“兩位，想吃點啥呀？豬耳可脆了，牛腱子肉特別香，還有剛鹵好的鵪鶉蛋呢。”

“先別忙著推銷。”那個叼著煙的黃毛突然彎下腰，用手指朝著裝鹵肉的托盤戳過去，還說：“你這肉里有老鼠吧？”

“啥？”周馨的手猛地一抖，手里的塑料袋嘩啦一下就掉到地上了。

另一個黃頭發的小子“嘭”的一聲就拍了下桌子，那鹵鍋都被震得直搖晃，他扯著嗓子喊：“裝啥傻呢！”緊接著，他猛地抓起一塊牛腱子，舉到路燈底下，大聲嚷嚷：“大伙都來瞅瞅！這毛茸茸的東西，不是老鼠是啥玩意兒啊？”

這時候，圍觀看熱鬧的人“呼啦”一下就都圍了過來。

周馨趕忙踮起腳看過去，就發現那牛腱子上哪有什么老鼠毛啊，明明就是八角碎渣嘛。

她心里一緊，趕緊蹲下來在地上翻找被那黃毛扔在地上的鹵肉，一邊找一邊說：“大哥，您肯定是看錯了呀。咱這食材都是一大早從早市上現買的呢，每天都是新鮮的……”

“少在這兒胡咧咧！”那個叼著煙的黃毛抬腿就把裝鵪鶉蛋的竹籃給踹翻了，那些褐色的鵪鶉蛋咕嚕嚕地滾得到處都是。

他還不依不饒地說：“老子要是在這兒吃壞了肚子可咋辦？賠錢！五千塊，少一分錢，你就別想再在這兒擺攤兒了！”

周瑤氣得眼眶都紅了，就要沖過去跟他們理論，周馨趕緊一把拉住她。

周馨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特別厲害，就像敲鼓似的。

突然，前世公司破產的時候，被客戶堵在門口罵“騙子”的那種記憶一下子就涌上心頭。

不過，這一世可不一樣了。

她緊緊地捏住圍裙帶子，手指甲都快掐進手心里去了，然后說道：“要賠錢也行，不過得先跟我去市場監管所檢驗這肉。要是這肉真有問題，我就賠十倍的錢；要是沒有問題的話……”說著，她抬眼掃了一圈圍觀的人，接著說：“你們倆就得給我這攤子磕頭賠禮道歉。”“哪來的小丫頭片子，這么張狂？”另一個黃毛把袖子往上一擼，就想動手。

這時候，突然一道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兩位，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可都錄下來了。”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從人群外面擠了進來，他手機的屏幕上正亮著錄像的界面呢。

周馨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人是顧霆川的助理阿杰，昨天在教室門口還見過呢。

阿杰戴著的眼鏡片反著光，他說話的聲音就像帶著冰碴子似的：“你們說鹵肉里有老鼠，有檢驗報告嗎？還是說……”他故意把音調拖得長長的，“有人花五百塊錢雇你們來搗亂的？”

這倆黃毛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個嘴里叼著煙的黃毛下意識地就想去摸口袋里的BB機，阿杰那可是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按住了他的手：“想看BB機是吧？正好，警察馬上就到了。”

“別別別！”另一個黃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著急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我們就是被那個王茹雇來的！她說只要能讓周馨擺不成攤兒，就給我們五百塊錢……”

“王茹？”周瑤的聲音一下子就提高了，“是咱們班上那個老是跟姐姐套近乎的王茹嗎？”

這一下，圍觀的人群里就像炸開了鍋一樣，大家都開始議論紛紛的。

周馨看著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鹵味，感覺喉嚨發緊。

前世的時候，王茹也是這樣，表面上還幫她擋酒呢，可一轉身就把合同里的漏洞指給競爭對手看了。

她緊緊攥著的手指緩緩松開了，這輩子啊，她可不想再當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警笛聲由遠漸近的時候，顧霆川用力擠開人群沖了進來。

他腦門上還帶著汗珠呢，藏藍色的沖鋒衣拉鏈沒拉上，里面黑色的高領毛衣就露了出來。

瞧見周馨穩穩當當地站在那兒，他那顆懸著的心算是落下了一半，可臉上還是沉著，一把就把周馨拉到自己身后，問道：“沒啥事吧？”

周馨能聞到顧霆川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味兒，心想他應該是剛從賽車場趕過來的。

他的掌心透過手套傳來溫度，熱得周馨的耳尖都紅了，她小聲說：“我沒事兒。”

警察做完筆錄把那些混混帶走的時候，張老師也急匆匆地趕來了。

她鏡片后面的眼睛氣得紅紅的，大聲說道：“這就是校園欺凌啊！明天我就去德育處申請查看監控！”

第二天早自習的時候，德育主任的通報通過廣播傳了出來：“高二（3）班的王茹同學，因為雇了社會上的人去騷擾同學，給她記大過處分，這學期的‘優秀學生’評選資格也取消了……”

王茹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縮成一團，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手掌心。

她看著講臺上周馨那被陽光照得發亮的頭發，又瞅見顧霆川側過身子，幫周馨撿起掉在地上的筆記本，她心里就像堵了塊燒得通紅的炭似的。

顧霆川啊，你居然為了她出面？

夜市的生意呢，比平常還要火爆。

聽說周家的攤子被人冤枉了，那些老顧客特意繞遠路過來照顧生意，新顧客也都邊買邊說：“這才是實實在在做生意的啊！”周媽媽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給每個碗里都多夾了塊肉，還說：“小馨說得對，咱們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啥歪風邪氣都搞不倒咱們。”

收攤的時候，顧霆川過來幫忙搬鹵鍋。

他一只手就把那三十斤重的銅鍋拎起來了，就跟拎著一片羽毛似的輕松。

他說：“我讓阿杰盯著呢，以后要是再有不長眼的家伙，直接就送派出所去。”

周馨低著頭整理零錢呢，路燈照在她的睫毛上，就像投下了小扇子一樣的影子。

她說道：“其實……我得謝謝你。”

“謝啥呀？”顧霆川冷不丁地湊近了，周馨都能看到自己映在他瞳孔里的樣子，他接著說：“我還等著吃你們家第一家鹵肉店開業的面呢。”

周馨的手猛地一抖，硬幣“叮”的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她蹲下去撿硬幣，顧霆川也跟著蹲下了，兩個人的額頭差點就碰到一塊兒了。

夜市的風裹挾著鹵香味吹過來，她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像敲鼓一樣。

這種心跳，在前世可從來都沒有過，是那種充滿活力、熱得發燙的心跳。

“姐！”周瑤手里舉著一張傳單，一路小跑著過來，“姐，彩票站說今兒個晚上就開獎呢，咱們去不去……”

周馨把傳單接過來，只見“雙色球”三個大字在燈光的映照下特別顯眼。

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彩票站那閃爍的霓虹燈牌，腦海里突然就浮現出前世媽媽緊緊攥著中獎彩票哭泣的模樣。

她在口袋里摸了摸公交卡，指尖微微一彎，心里尋思著，說不定該再去買一注試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