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聚光燈像烤爐里伸出來的火鉗，直直懟在林風的臉頰上。細密的汗從他額頭鉆出來，順著太陽穴往下流，留下一道涼颼颼的濕痕。臺下黑壓壓一片，擠滿了人。什么眼神都有：好奇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等著挑刺兒的、還有那種藏著一絲嘲弄笑意的……所有目光都死死盯著他，以及他身后大屏幕上那行金光閃閃的字——“星海啟航：伏羲芯，智算未來”。

空氣里一股高級香水味兒混著新電子設備的塑料味，還有那股無形的、沉甸甸的壓力——這幫人是來看“星海科技”笑話的。一個由幾個毛頭小子創立的公司，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人家全球科技巨頭“泰坦科技”開全球大會的同一天、同一個城市，租了這么個不上不下的破場地，擺明了是要給那座科技高山腳下扔塊小石子。

林風用力吸了口氣，想把肚子里那股緊張加上興奮攪和在一起的難受勁兒壓下去。他能感覺到旁邊蘇雨薇看過來的眼神，平靜得像塊石頭，穩穩托住了他那顆晃晃悠悠的心。后臺那邊，陳默的聲音透過耳機傳出來，帶著點掩飾不住的哆嗦，還在確認最后一堆參數：“風哥，接入正常，散熱參數……還行，應該沒問題了。”

“咳，”林風拿起話筒，聲音在會場里嗡嗡作響，聽起來倒比他預想的穩當一點，“各位來賓，記者朋友們，感謝大家擠出時間，來看我們‘星海科技’這個新生兒，聽聽我們的‘伏羲’芯片，第一聲叫喚。”

他“啪”地按了下手里的遙控器。背后巨大的屏幕瞬間被一幅復雜得讓人眼暈的芯片結構圖占滿了。一根根線縱橫交錯，一個個模塊整整齊齊，透著一股子冰冷的科技美感。“伏羲，”林風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它不是什么普通的AI加速芯片。它是我們哥兒幾個，跟傳統那種老路子較勁三年，硬生生搗鼓出來的全新路數！核心就是‘神經擬態-數據流融合’，說人話就是：吃得少，跑得快！用在特定AI活兒上，能干趴下傳統GPU幾倍、十幾倍！”

他越說越帶勁，那些拗口的技術詞兒、嚇人的性能數字，像子彈一樣往外突突。臺下那幫真正懂行的記者和拿錢砸人的投資大佬們，開始交頭接耳，臉上露出驚訝。林風的心跳真就慢慢穩了，那股藏在骨子里的自信又爬了上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巴掌大、塞滿了方便面盒子的出租屋實驗室，只有他和陳默，對付著冰冷的代碼，心里揣著一團火熱的夢。

“……所以，我們敢拍胸脯！”林風的聲音震得話筒嗡嗡響，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沖勁兒，“‘伏羲’這玩意兒，就是來改規則的！邊緣計算、無人駕駛、智能安防……以后都得看它臉色！”他抬手一揮，早等在那兒的工作人員立刻貓著腰，把一臺其貌不揚、灰頭土臉的小方盒子——裝著“伏羲”芯片的工程樣機——接上了演示電腦。

大屏幕上的畫面立刻變了。幾百個高清攝像頭捕捉的畫面像洪水一樣涌進來，目標檢測、人走到哪了、在干什么……流暢得跟抹了油似的，幾乎感覺不到啥延遲。旁邊那個顯示功耗的小屏幕，上面跳動的數字低得讓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嘶……”驚嘆聲跟小浪花一樣在人群里散開。咔嚓咔嚓的閃光燈炸得人眼花。

就在這節骨眼上！

刺啦——！

屏幕上所有流暢的畫面猛地一卡！就跟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所有流暢的線條全變成了狗啃的鋸齒，那些追蹤的框框瘋狂亂閃、到處亂竄！最后，“啪”一下，整個屏幕直接凍住，跳出來個鮮紅刺眼的大叉叉加倆英文——“Error 404”。像是狠狠抽了所有人一個脆生生的大耳光。

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會場，瞬間凍成了冰窟窿。所有的驚嘆、期待，全僵在臉上，然后迅速垮掉，變成了錯愕，變成了懷疑，最后全轉成毫不掩飾的失望……甚至有些人眼里，明晃晃地閃過了“看吧，我就說不行”的幸災樂禍。

林風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跑光了，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耳機里，陳默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哭腔又壓著火：“怎么回事？不可能！數據流卡死了！底層驅動他媽的……操！”后臺緊跟著傳來“哐啷”“嘩啦”一陣亂響。

“呵！”

一聲冷笑，又輕又響，像冰錐子扎破了寂靜。前排一個穿著一身貴得晃眼西裝的男人，慢悠悠把手機揣回口袋，嘴角掛著一絲赤裸裸的譏笑。林風認識這號主，某知名科技媒體的大主編，嘴皮子上沾過毒。

“林總！”一個女的尖銳聲音緊跟著炸響，是個記者，“蹭”地站起來，話筒像捅刺刀似的對準林風，“這就是貴公司說要‘改變游戲規則’的革命性產品？在最要命的演示環節，直接給你撂挑子死機？請問這是不是意味著‘伏羲’芯片本身就有致命缺陷？星海科技是不是壓根沒準備好，拿個半成品出來忽悠我們投資人和客戶？”

這問題一拋出來，后面就剎不住了。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臺下徹底亂了，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全是質疑和不滿。

蘇雨薇臉色鐵青得像刷了層水泥，一步就搶上前來，伸手想接過話筒：“大家冷靜！這很可能只是個臨時的技術……”

她的聲音直接被更大的聲浪吞沒了。那個西裝主編干脆拔高調門喊：“臨時故障？在這種關鍵節骨眼上掉鏈子？林總！聽說你們為了搞這場秀，最后那點天使投資都燒光了吧？‘伏羲’這要是徹底黃了，星海是不是明天就得上大街要飯去？你和你手底下這幫兄弟，扛得住嗎？”

上街要飯？扛得住？

這幾個字像幾記重錘，狠狠錘在林風心口。眼前閃過那間泡面味能把人嗆暈的出租屋實驗室，閃過投資人最后那筆錢打過來時欲言又止的臉，閃過陳默熬得通紅的雙眼，閃過蘇雨薇踩著高跟鞋滿世界拉贊助的疲憊樣子……一股火辣辣的怒氣，混著像被人當眾扒光了似的羞恥，還有一絲冰涼的恐懼，一下子沖垮了他硬挺著的那點鎮定。

他猛地一伸手，幾乎是劈手從蘇雨薇那里把話筒奪了過來，動作大得讓她往后趔趄了一下。林風的眼睛，像燒紅的釘子，死死釘在那個西裝主編臉上，聲音因為強壓著火氣而微微發抖，卻清清楚楚地在整個會場炸開：

“失敗？！”他的吼聲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豁出去了的狠勁兒，“就這一次演示崩了，就是判了死刑？你懂什么叫啃硬骨頭嗎？你懂我們這三年過的什么日子嗎？！”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里，他揚起手里那臺價值不菲的旗艦手機，狠狠砸向地板！

“砰——嘩啦！”

屏幕炸裂的脆響，撕開了死寂，震得人耳朵嗡嗡響！碎片像煙花一樣炸得到處都是。

“商場就是戰場！”林風的聲音斬釘截鐵，像刀子一樣劈開空氣，“今天，我林風！我們星海！在這兒是栽了！但這不是終點！”他猛地揮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指向身后那塊還卡著錯誤頁面的屏幕，“‘伏羲’還在跳！我們的技術！我們的夢！他媽絕不認輸！”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臺下每一張臉，最后狠狠瞪向角落里那個閃著紅燈的直播攝像機鏡頭：“今天這事兒，林風記下了！星海記下了！伏羲記下了！丟的場子，老子十倍百倍找回來！”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砸出來的釘子，“這攤子渾水，我們蹚進來了，就沒打算拍屁股走人！你們——等著瞧！”

說完，他看也不看臺下瞬間爆發的騷亂和噼里啪啦亮成一片的閃光燈，一揚手，把話筒粗魯地塞回給一臉懵的蘇雨薇，轉身，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后臺入口。那背影挺得筆直，卻像扛著座大山。

會場徹底炸鍋了。記者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窩蜂涌向后臺，七嘴八舌地吼著問題。蘇雨薇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點錯愕已被壓下去，換成一種沉冷的鎮定。她得立刻滅火，能挽回一點是一點。

后臺的技術區一片狼藉。陳默蹲在地上，雙手死死抱著腦袋，頭發被抓得像雞窩，對著那臺“伏羲”樣機，嘴里神經質地念叨著：“怎么會……沒可能啊……這不科學……”

林風沒理他，徑直走到窗邊“哐當”一聲推開窗戶。外面城市的噪音裹著夜風灌進來，汽車喇叭、引擎轟鳴、遠處模糊的音樂，還有玻璃幕墻上跳動的彩色霓虹。他閉上眼睛，冰冷的夜風吹在滾燙的臉上，稍微帶走了一絲燥熱。

精心策劃的亮相，結果成了驚天大烏龍。錢？估計燒得就剩幾個鋼镚兒。技術？被人踩在地上碾成了渣。團隊的士氣？直接掉進馬里亞納海溝。還有剛才那摔手機、撂狠話的場面……麻煩大了。前路一片漆黑，濃得化不開。

林風慢慢睜開眼，視線透過混亂的窗口，死死鎖定在遠處——在城市的鋼鐵森林盡頭，有一座燈火輝煌、高聳入云的大廈，那就是“泰坦科技”的總部，像一座冰冷雄偉、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大山。

“戰場……”林風嘴里重復著這兩個字，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的肉里，留下幾個深深的月牙白印子。一絲鐵銹似的血腥味悄悄爬上舌尖，那尖銳的疼痛讓他混亂發脹的腦子猛地清醒了一瞬。

他盯著那座象征無上權力的“泰坦”，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幾乎是無聲地對著自己說：

“這——只是剛開始！”

他親手按下了“伏羲”誕生的第一聲啼哭，誰能想到，這初啼，竟是一顆炸雷，硬生生在這座城市的天幕上，撕開了這場注定慘烈、萬億級別的商業大戰的第一道血腥口子。

發布會場的喧鬧被隔離在門后。蘇雨薇處理公關危機的冷靜聲音偶爾鉆進來，像個遙遠的背景音。陳默還在和那臺出了幺蛾子的“伏羲”較勁。

林風靠著冰冷的窗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復盤。

錢！這是眼下最要命的。發布會前最后一筆天使資金五十萬，為了租場地、請媒體、置辦那些演示設備和樣機，已經砸得七七八八，賬面上最多撐一個月，光下個月工資就夠嗆。核心技術遭質疑，“伏羲”成了笑話。明天的新聞會怎么寫？想都想得到——“野心小子慘遭滑鐵盧”、“PPT公司現原形”……這還怎么找下一筆錢？哪個投資人會這時候把錢往水坑里扔？

還有陳默。林風回頭瞥了一眼，那個曾經滿腦子只有代碼和夢想的天才兄弟，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他懂陳默，技術就是他的命根子，發布會當眾崩盤，這對他的打擊比自己摔一百個手機還狠。

“老陳，”林風走到陳默身邊，聲音嘶啞但堅定，“別瞎琢磨了，肯定是哪里有問題，查出它！”

陳默抬起頭，眼鏡片后面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全是血絲和迷茫：“風哥，我知道出錯了，可……可測試的時候明明好好的！所有參數我核對了三遍！怎么可能……”

“不可能也變成可能了！”林風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我們現在沒功夫哭！是哪個環節？軟件驅動？硬件接口？散熱設計？還是……別的？”他眼神銳利起來，“樣機除了我們仨，還有誰碰過？”這是他最不愿想的可能性。

陳默一愣，隨即搖頭：“演示前一個小時，就我和小王在調試。他負責硬件組裝和調試外圍……”

“小王？”林風眉頭緊鎖。王浩，剛畢業招進來的硬件工程師，勤快但有點毛躁。

“不會是小王，”陳默立刻否認，“他是有點馬虎，但人很實在。當時就我倆，樣機一直在他操作臺上。我……”他猶豫了一下，“我當時在改最后一版驅動優化，還讓他去給我拿杯咖啡……”話沒說完，陳默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出來，但他不敢說。

林風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有內鬼……那他們面對的不只是技術挫折，而是真正的戰爭。那這場發布會事故，就不是意外，而是精心策劃的狙擊！背后那只無形的手，不是泰坦，又能是誰？

“篤篤篤！”門被急促敲響。

蘇雨薇推門進來，反手帶上，臉色凝重：“剛打發了外面那幫記者，話都說了——‘臨時性故障，具體原因待查’。安撫為主。”她語速飛快，拿出平板，“但現在有更要命的。”

她把平板推到林風和陳默眼前。屏幕上是他們公司一個平時不太發言、但有點投資群里有點人脈的內部群。一個匿名的信息刺眼地跳出來：

【號外號外！勁爆內幕！星海那個‘伏羲’，狗屁不是！核心設計抄襲了泰坦三年前一份廢案！有石錘！等著吃官司吧！】

下面緊跟著一條私信，蘇雨薇點開，是那個剛剛才發信息的家伙，內容更直白：【蘇總，聊聊？關于那個‘臨時故障’的真實原因，我有料。價格好說。】

三人面面相覷，后槽牙幾乎咬碎。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抄襲？謠言！但在這個當口，這臟水潑得又準又狠！更要命的是那后半句，“真實原因”？敲詐的來了？還是對手的又一記殺招？

“真他媽陰！”林風一拳狠狠砸在墻上。

危機，才剛剛撕開第一層偽裝。他們精心籌備的亮相，不過是一場陷阱的揭幕戰。資金鏈的絞索已套上脖子，核心技術的根基在動搖，信任的堤壩開始滲水，暗處的敵人露出獠牙。

林風一把抓起桌上那臺摔得外殼裂開的備用手機，檢查了下，屏幕居然還能亮。他快速撥通一個號碼，是那個前期有點興趣，但猶豫了很久沒投的天使投資人張明。

“喂，張總嗎？我，星海林風。”林風盡力讓聲音聽起來沉穩，“今天的發布會……出了一點技術上的小狀況，我們正在排查。但我們‘伏羲’的潛力絕對是真實的！您看明天……能不能抽空再聊聊？絕對物超所值！”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一個帶著明顯疏離甚至有點不耐煩的聲音：“小林啊，這事兒……鬧得有點大了啊。你讓我們很被動嘛！今天的發布會直播，好幾個圈里朋友都看了，都在問我們投的是什么玩意兒……這樣吧，等你們把這攤子事兒徹底弄清楚，證明了你們確實沒問題，咱們再談，好吧？先這樣。”對方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嘟嘟嘟的忙音無情地敲打著林風的耳膜。希望之窗，被毫不留情地關上。屋漏偏逢連夜雨！

“媽的！”林風忍不住低罵了一聲，狠狠攥著那裂開的手機，指節捏得發白。那裂開的屏幕玻璃邊緣，像獠牙一樣刺著他的掌心。

“風哥……”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自責，“都怪我……要是我不離開那一會兒……要是我的代碼沒問題……”

“現在說這個屁用沒有！”林風猛地轉身，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把你那份天塌了的樣兒給我收起來！‘伏羲’是我們所有人的心血！就算它今天崩了，只要它魂還在，就得給我站起來！”

他目光掃過精神緊繃的蘇雨薇：“雨薇，兩條路，立刻動起來！第一，給我查！發布會前后所有接觸過這臺樣機的人，特別是小王！別動聲色，但給我扒清楚了！第二，找錢！一個名單一個名單給我篩！關系硬的、以前對我們技術感興趣的、或者手上有閑錢的，都給我列出來！天亮了就開始打電話，約不上就堵門！姿態放低，但把‘伏羲’的骨頭給我亮出來！告訴他們，這坑，我們一定能爬出來！”

蘇雨薇眼神一凜，重重點頭：“明白！”沒有半句廢話，她已經掏出隨身的小筆記本開始寫寫畫畫。

“老陳！”林風轉向陳默，語氣不容置疑，“樣機立刻給我拆了！用眼睛給我一寸寸查！每一個接口！每一顆螺絲！軟件驅動重新編譯！給我找到那個該死的BUG！不挖出來，今晚誰也別想睡！”

他的目光最后投向窗外那遙遠而巨大的泰坦大廈輪廓。發布會雷聲大，雨點小，換來了漫天嘲笑和一地雞毛，卻讓他們誤打誤撞闖進了一場精心布置的獵殺之中。

林風臉上的肌肉繃緊，牙關緊咬。摔手機的那一刻，像沖上戰場的號角。這坑，是他們的起點，也是對手精心挑選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