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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簡錄

第十一章青簡錄

沈微婉翻開那本藍布封皮的賬簿時,指尖的墨漬剛好滴在“三月初七”的日期上,暈開一小團灰黑的云。

這是她在鏡湖書院整理的第三十七本“地脈手記”。賬簿的前半本記著江南水系的走向,后半本卻畫滿了機關草圖——有孩子們纏著她做的“自動翻書器”,也有蕭澈念叨了半年的“河堤預警鈴”,最末頁還粘著片干枯的桂花,是去年深秋從書院后墻的桂樹上摘的。

“又在畫什么?”蕭澈的聲音從窗外來,帶著些微的水汽。他剛從湖邊回來,褲腳沾著濕泥,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新采的菱角,翠綠的殼上還掛著水珠。

沈微婉合上賬簿,將它放進樟木箱的最底層。那里已經碼滿了類似的冊子,每本都貼著不同的標簽:“徐州治水錄”“北境井渠圖”“兒童機關啟蒙課”。這些冊子沒有一本提及九重臺的權謀,卻比任何史書都更清晰地記錄著這三年的光陰。

“在想蘇念的信。”她接過竹籃,指尖觸到菱角的尖刺,“他說京中要修‘新樂坊’,想讓我們捐些古譜。”

蕭澈彎腰坐在門檻上,拿起個菱角,用隨身的短刀熟練地剝開:“你娘的《青娥琴譜》不是早送給他了?”

“他要的是‘活譜’。”沈微婉笑了,接過他遞來的菱角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開,“說想讓樂坊的學生們學《歸雁引》,還要我們回去教他們彈。”

蕭澈的動作頓了頓。陽光落在他握著短刀的手上,那雙手曾握過劍,也拆過機關,如今卻能精準地避開菱角的刺,將果肉剝得完整無損。

“你想回去嗎?”他問,聲音很輕。

沈微婉看向窗外。書院的曬書臺上,幾個孩子正圍著那把修好的斷弦琴,有模有樣地撥弄著琴弦。琴身的焦痕被打磨得淺了些,卻故意留了道細縫——那是她特意囑咐的,“要讓后來的人知道,這琴受過傷”。

“想,也不想。”她斟酌著開口,“想回去看看你種的桂樹長得怎么樣了,不想再聞京里的檀香——總覺得不如鏡湖的荷香干凈。”

蕭澈低低地笑了,將剝好的菱角肉都放進她手心:“那就不回去。等新樂坊的人來學,我們就在這教。”

他總是這樣,從不說“我陪你”,卻把所有的選擇都變成“我們一起”。就像當年在懸空墟,她決定啟動地脈總鑰時,他沒說“太危險”,只默默將自己的傷藥全塞進她的琴盒;就像她要留在鏡湖辦學,他沒提京中的前程,只扛著鋤頭去開墾書院后的荒地,種上她愛吃的青菜。

初夏的雨來得急。傍晚時分,烏云突然壓過湖面,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孩子們被各自的家人接走后,蕭澈突然想起什么,抓起蓑衣就往外跑。

“去哪?”沈微婉追出去,被他一把拉進懷里。

“河堤的預警鈴!”他的聲音被雨聲打濕,帶著些微的急切,“上個月新裝的,怕雨水太大觸發不了。”

兩人踩著積水往湖邊跑。雨幕中,那串掛在柳樹上的銅鈴果然沒響——繩子被風吹得纏在了一起。蕭澈爬上柳樹去解繩,沈微婉站在樹下,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發梢,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司禮監,他也是這樣,總把最危險的事攬在自己身上。

“小心點!”她仰頭喊。

蕭澈低頭笑了笑,剛要應聲,腳下的柳枝突然斷裂。他下意識地往旁邊倒,卻在落地前的瞬間,伸手將沈微婉往身后一護——自己重重摔在泥濘里,濺起一片水花。

“蕭澈!”沈微婉撲過去,摸到他手肘上的血,雨水混著血珠往下淌,“說了讓你小心……”

“沒事。”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冰冷的雨水傳過來,“鈴響了。”

果然,銅鈴在風里發出清脆的響聲,節奏均勻,像在報平安。遠處的蘆葦蕩里,幾個巡堤的村民聽見鈴聲,舉著燈籠往這邊走,隱約能聽見他們的笑罵聲:“蕭大人又在折騰他的寶貝鈴了!”

沈微婉看著他手肘上的傷口,突然說:“明天回沈府吧。”

蕭澈挑眉:“不是說不想聞京里的檀香?”

“回我爹的賬房。”她幫他擦掉臉上的泥,“那里有最好的金瘡藥,還是去年你托人從西域帶來的,我一直沒舍得用。”

他的傷口在第二天就紅腫起來。沈微婉背著藥箱,牽著他往沈府走時,才發現江南的初夏已經漫過了石板路——路兩旁的石榴花開得正盛,落在他的青布衫上,像撒了把碎紅。

沈府的賬房如今成了“江南機關社”的據點。沈硯山正和幾個老工匠圍著張圖紙爭論,看見他們進來,立刻笑著迎上來:“正好,這‘水轉大紡車’的齒輪總卡殼,你們來得巧。”

沈微婉放下藥箱,目光落在圖紙上。那是父親根據《機關考》里的記載改良的紡車,能讓織布效率提高三倍,只是齒輪的咬合總出問題。

“角度差了半分。”她拿起筆,在齒輪的齒牙處畫了道弧線,“用弧形齒,比直角更耐磨。”

蕭澈坐在一旁,看著她和父親討論得投入,手肘的疼痛似乎都輕了些。他突然注意到賬房的墻上掛著幅新畫,畫的是鏡湖書院的曬書臺,上面有個彈琴的女子,身邊靠著個看菱角的男子,角落里還歪歪扭扭地寫著行字:“歸雁聲聲,不如檐下有人等。”

“是孩子們畫的。”沈硯山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解釋,“上個月學畫,非要把你們畫進去。”

蕭澈的指尖撫過畫中男子的衣角,那里被孩子涂成了青色——是他常穿的顏色。他突然想起沈微婉曾說,“青色像剛抽芽的蘆葦,看著就讓人安心”。

傍晚換藥時,沈微婉看著他手肘上的疤痕,突然說:“蘇念的新樂坊,我們還是回去一趟吧。”

“怎么又想回去了?”蕭澈挑眉。

“想讓你看看,你種的桂樹開花了沒有。”她低頭,用布條輕輕纏繞他的傷口,“也想讓京里的人聽聽,沒有殺伐氣的《歸雁引》,是什么樣子。”

蕭澈握住她纏布的手。窗外的石榴花落在藥箱上,像一封沒拆的信。他知道,這次回去,他們不會再談論九重臺的陰謀,也不會提及地脈總鑰的代價,只會教孩子們彈琴,看工匠們做機關,像所有江南的尋常人那樣,把日子過成一首有煙火氣的曲子。

就像母親的琴譜里寫的:“最厲害的機關,不是能殺人的暗器,是能讓日子越來越好的巧思;最動人的琴聲,不是能破陣的銳音,是檐下有人等你回家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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