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為了慶祝原型機測試的巨大成功，以及表達自己那無以復加的感激之情，霍布斯在學院的教工餐廳，包下了一個最雅致的包間。

這間餐廳不對學生開放，是專門服務于導師和學院高層的，以食材考究、烹飪精湛而聞名。

林天本來想拒絕。在他看來，這種慶祝性質的飯局，屬于典型的、浪費時間的無效社交。有這個功夫，他還不如回實驗室，把原型機的代碼再優化一遍。

但葛德和霍布斯一左一右地架著他，用一種“你不去就是不給我們面子”的架勢，硬是把他拖了過來。

包間的裝潢很古樸，一張由整塊暖木切割成的圓桌，散發著淡淡的馨香。桌上，已經擺滿了琳瑯滿目的菜肴。

有冒著熱氣、烤得滋滋作響的火蜥蜴后腿，上面撒著一層磨碎的、能發光的鹽晶；有一盤切得薄如蟬翼、呈現出半透明質感的風干雙足飛龍肉，據說口感極佳；還有一盆用各種會發光的菌菇和蔬菜熬成的濃湯，散發著奇異的香氣。

“來來來，林天大師，您上座！”霍布斯熱情地將林天按在主位上，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林天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他看著滿桌子聞所未聞的魔法料理，第一反應不是食欲，而是大腦在后臺自動分析：火蜥蜴，爬行綱，能量屬性偏火，蛋白質含量預估較高，但可能存在未知生物堿，需謹慎食用……

“霍布斯，你今天可是大出血了啊！”葛德毫不客氣地撕下一大塊蜥蜴腿，塞進嘴里，燙得齜牙咧嘴，卻又滿臉享受，“這一頓，怕不是要花掉你半個月的薪水？”

“值！太值了！”霍布斯給葛德和自己倒滿了杯中那琥珀色的、據說是矮人釀造的烈性麥酒，然后拿起另一瓶看起來更溫和的精靈果蜜，小心翼翼地給林天滿上，“今天這頓，別說半個月，就是一個月的薪水，我也心甘情愿！大師，您是不知道，您今天，是救了我的命??！”

林天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甜絲絲的果蜜，沒說話。

飯局的氣氛，主要靠葛德和霍布斯在烘托?；舨妓故前l自內心地感激和崇拜，不停地講述著今天下午看到神跡時的震撼。而葛德，則像是嫁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女兒的老父親，滿臉紅光，借著酒勁，開始大肆吹噓自己當初是如何慧眼識珠，一眼就看出了林天是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

林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地吃。他吃得很慢，很仔細，每一樣新食材，他都只夾一點點，在嘴里細細咀嚼，像是在做一次入口數據采樣。

“這道菌菇濃湯，”他吃了一口后，突然開口，淡淡地評價道，“鹽的投放時間提前了大概三十息（1息≈1秒，但是比1秒略短一點點），鮮味流失了至少兩成。而且，為了提鮮，他們用了一種叫海心石的粉末，但沒考慮到它和主料焰光菌會產生微弱的中和反應，反而壓制了后者的風味。典型的參數錯誤。”

正在高談闊論的葛德和霍布斯，瞬間安靜了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

做……做菜，還有這么多道道？

林天沒理會他們的震驚，又夾起一片風干龍肉，放進嘴里。

“這個不錯?！彼y得地點了點頭，“脫水時的溫度和風速控制得很好，蛋白質變性控制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既保留了肉質的纖維感，又激發出了氨基酸的鮮味。很好的低溫分子料理思路?！?

葛德和霍布斯已經徹底放棄了理解。他們只能不明覺厲地點著頭，覺得好像很牛逼的樣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霍布斯的話匣子也徹底打開了，他端著酒杯，湊到林天身邊，滿臉通紅地問道：“大師，既然您那個小玩意兒這么神奇，那……那咱們下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把它……嗯，做大做強，再創輝煌了？”

他用上了自己會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高級詞匯。

“是的。”林天點頭，“原型機測試成功，接下來就是批量生產執行單元和制造功能更完善的核心模塊。我的計劃是，一個月內，完成整個西區溫室的系統改造?！?

聽到這話，霍布斯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了一下，隨即又化為一絲愁苦。

“一個月……這當然好。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林天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

霍布斯嘆了口氣，灌了一大口麥酒，才說道：“大師，您那個核心模塊，我雖然看不懂，但它主體用的是導魔銀吧？那東西，可不便宜。而您說的要批量制照執行單元，恐怕也需要不少稀有的煉金材料?！?

他苦著臉說：“不瞞您說，我這個培育園，每年的經費就那么多。今天這頓飯，已經算是奢侈了。要大批量采購那些昂貴的材料，我……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來。”

“而且，”他補充道，“像導魔銀這種戰略級的材料，市面上流通的很少，大部分都掌握在煉金術士公會手里。他們的人，出了名的眼高于頂，而且賣東西的價格，十年了就沒降過。”

“煉金術士公會？”林天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

“對?！边@次開口的是葛德，他顯然也從吹牛逼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臉色有些凝重，“一個極其龐大又極其守舊的組織，他們幾乎壟斷了整個王國所有高端煉金材料的生產和銷售，也把控著所有高級煉金設備的制造技術。你想繞開他們，幾乎不可能?！?

他看著林天，有些擔憂地說道：“老師，您想批量制造您那些神器，恐怕繞不開他們。而且，工坊里那些最高級的恒溫煉金臺，也都由一個叫巴爾薩澤的老頑固看管著。那家伙是煉金公會的榮譽理事，出了名的臭脾氣，跟我更是死對頭。想從他手里借用設備，難如登天。”

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從剛才的歡快熱烈，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一個完美的項目計劃，在推進到第二步時，就遇到了兩個最經典，也最致命的攔路虎：

供應鏈壟斷和關鍵設備的使用權限。

沒錢，沒材料，還沒工具。

林天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盛著果蜜的杯壁上劃過。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為難的表情。

在任何一個項目管理中，這些都屬于可預見的風險。

他只是在思考，解決這兩個問題的最優路徑是什么。

是正面硬剛，還是……用一點點特殊技巧？

他看著滿臉愁容的霍布斯，和一臉擔憂的葛德，緩緩地開口，問道：

“那個煉金公會的巴爾薩澤大師……他有什么特別的愛好嗎？”

在學院里又窩了兩天，將索倫留下的數據進行初步的歸類和索引之后，林天終于決定，必須出門了。

理論和數據看得再多，也解決不了眼下最致命的問題——沒錢，沒材料，沒工具。

月光項目要從原型走向量產，就必須解決成本和供應鏈的問題。而這些，是關在象牙塔里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

當林天向葛德提出，他想去學院外的艾科城逛逛時，葛德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過望。

在他看來，他這位天才弟子終于開竅了，不再只沉迷于那些虛無縹緲的研究，而是愿意入世了。他立刻拍著胸脯表示，要親自擔當向導。

于是，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后，兩人第一次并肩走出了魔法學院那道與世隔絕的宏偉大門。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與學院里那純凈的魔力氣息截然不同，充滿了生機與混亂的“人味兒”。

叫賣的小販，奔跑的孩童，叮當作響的鐵匠鋪，混合著烤面包的焦香、劣質麥酒的酸味以及城市排水系統那不可避免的些微臭氣，構成了一曲鮮活嘈雜的交響樂。

林天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在他的SRE之眼里，這座艾科城，簡直就是個災難級的城市規劃反面教材。

道路設計毫無邏輯，主干道與小巷胡亂交織，形成了無數個死循環和性能瓶頸。建筑風格雜亂無章，高聳的貴族宅邸和低矮的平民木屋擠在一起，造成了嚴重的資源分配不均。天空中，偶爾有騎著掃帚的法師飛過，卻沒有任何的空中交通管制，險些與一只傳訊的渡鴉撞在一起。

“典型的屎山架構。”林天在心里給出了評價，“耦合度太高，擴展性極差，而且到處都是硬編碼?！?

“怎么樣，老師？還算熱鬧吧？”葛德顯然沒體會到林天內心的崩潰，他像個真正的導游一樣，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艾科城可是王國北方最大的城市了，常住人口超過十萬呢！您看那邊，就是最有名的工匠區，全城最好的鐵匠和皮匠都在那兒。”

林天對那些光鮮的店鋪毫無興趣，他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們不去那兒。帶我去一個……能買到舊東西的地方?！?

葛德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哦！您是說銹蝕小巷？老師，您可真是……品味獨特。那種地方，一般只有走投無路的傭兵和拾荒者才會去?！?

雖然嘴上這么說，葛德還是老老實實地帶著林天，拐進了一條更狹窄、更不起眼的岔路。

穿過幾條彎彎曲曲的、幾乎要被兩邊建筑擠到一起的巷子后，一片充滿了鐵銹、機油和魔法廢料混合氣味的區域，出現在眼前。

這里就是銹蝕小巷，艾科城最大的跳蚤市場和廢品集散地。

數不清的攤位，雜亂無章地擺在路邊。地攤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垃圾：斷裂的劍刃，報廢的魔偶零件，燒焦的法杖殘骸，還有一些從古代遺跡里挖出來的、沾滿了泥土、連攤主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屬塊和陶器碎片。

空氣中，充滿了討價還價的喧囂聲。

“嘿！這塊鐵魔像的肩甲，看這厚度！五個格羅索，不能再少了！”一個獨眼的地精商人，對著一個傭兵唾沫橫飛。

“五個格羅索？你怎么不去搶！”傭兵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上面全是裂紋，最多給你三十個皮奇奧！”

林天默默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親身感受到貨幣的實際流通過程。他看到那個傭兵最終丟下了一把臟兮兮的、大小不一的青銅塊（皮奇奧），而地精商人則罵罵咧咧地收下了。

葛德似乎覺得來這種地方有失身份，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的袍子，小聲對林天說：“老師，這里的東西，大多都是些沒用的廢品，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

因為林天，正兩眼放光地，盯著一個毫不起眼的、賣著各種生銹金屬零件的攤位。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垃圾，倒像是一頭餓狼，看到了一片水草豐美的牧場。

在別人眼里，那是一堆廢銅爛鐵。

但在林天的掃描之下，那一行行清晰的數據流，正告訴他這些廢品的真實價值。

【項目：銹蝕的金屬板】

【主要材質：鐵（92%），碳（3%），未知元素X（5%）】

【特性：高魔力抗性。注意：經過高頻能量脈沖處理后，其傳導率可提升750%?！?

【項目：破損的發條齒輪】

【主要材質：矮人鋼鐵合金】

【特性：極高的硬度。可被再利用于制造高精度機械部件。】

林天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知道，他來對地方了。這未知元素X，很可能就是一種性能優異、但因為無法被本地技術提純和利用，而被當成雜質和垃圾處理的寶藏！這簡直是為他的技術量身定做的平價替代材料！

他走上前，隨手拿起一塊被當成墊腳石的、黑不溜秋的金屬塊，用一種嫌棄的語氣，問那個正打著瞌睡的攤主：“喂，這塊破鐵，怎么賣？”

攤主是個豁牙的半身人，他抬起眼皮瞥了林天一眼，看他穿著學院的袍子，知道來了個不懂行的雛兒，嘿嘿一笑，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個格羅索。”

“放屁！”一旁的葛德立刻就炸了毛，他可太懂這些小販的伎倆了，“就這么塊沒人要的壓艙鐵，你敢要五個銀月？最多給你四十個皮奇奧！不能再多了！”

在葛德的印象里，一枚銀晃晃的格羅索，差不多能換十來個銅子兒（皮奇奧），足夠一個平民家庭一天的開銷了。這攤主張口就要五個，簡直是搶劫。

“嘿，老先生，話不能這么說。”攤主也不生氣，指著那塊金屬說，“這玩意兒可沉了，足有十多衡。就算是當廢鐵回爐，也能值這個價了?！?

林天沒理會他們的討價還價。他的目光，又被攤位角落里，一堆糾纏在一起的、像是某種報廢魔偶身上的神經索給吸引了。

【項目：老舊的魔偶神經索（已損壞）】

【主要材質：秘銀絲，風干的魔藤纖維】

【特性：信號傳導性極佳。內部秘銀絲純度很高，可被提煉回收。】

這正是他用來連接核心模塊和執行單元的絕佳線材！比他從工坊里順出來的那些要好得多！

“這些，加上那塊鐵板，一起多少錢？”林天指了指那堆神經索。

攤主眼珠一轉，看到林天對這些東西似乎很感興趣，知道自己剛才要價低了。他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說道：“這位小法師，您可真有眼光。這些可是從城外獨眼巨人的廢墟里挖出來的寶貝！不二價，兩枚金輪！”

“什么？！”葛德的胡子都快翹起來了，“兩枚金幣？！你瘋了？！”

林天心里也盤算了一下。他從葛德平日的抱怨里，大致了解了這個世界的貨幣體系。日常用的是銅幣【皮奇奧】和銀幣【格羅索】。而所謂的金幣，其實分兩種。一種是市面上流通的、由商會鑄造的【金輪】，另一種，則是皇家發行的、含有魔法材料、更像是一種儲備資產的【弗羅林】，或者叫龍金。

當初霍布斯說的八千金幣，指的就是八千金輪。而一枚真正的龍金，差不多能換三枚金輪。

兩枚金輪，大概等于十幾枚格羅索，對于一堆垃圾來說，確實是天價了。

林天笑了笑，不說話。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攤位上一個用來照明的、懸浮著的光亮術水晶球，輕輕一點。

他調用了刀片服務器上不到萬分之一的算力，通過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無線能量脈沖，瞬間干擾了那個光亮術的底層運行代碼。

“滋……滋啦……”

那個原本穩定發光的水晶球，突然像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瘋狂地閃爍起來，發出刺耳的電流聲，光芒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我的媽呀！”攤主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算盤都掉地上了，“怎……怎么回事？”

林天收回手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

“最近城里的魔力波動不太穩定。你這些寶貝，我看魔力殘留也很駁雜，再放下去，可能自己就分解成粉末了?！?

他頓了頓，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格羅索。賣，我現在就拿走。不賣，我們就去下一家。”

攤主看著那個還在瘋狂閃爍、仿佛隨時會爆炸的水晶球，又看了看林天那張古井無波的臉，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搞不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年輕的法師，絕對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賣！賣！大師，三枚就三枚！”他哭喪著臉，手腳麻利地把那塊金屬板和一堆神經索給林天裝進一個破麻袋里。

葛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從林天的袍子里掏出三枚銀晃晃的格羅索丟給攤主，然后拎起那個沉重的麻袋，跟在林天身后，半天憋出一句話：

“老師……您……您剛才那手，是傳說中的厄運低語嗎？”

“不?！绷痔祛^也不回地走著，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這叫中間人攻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