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科城，工匠區與平民區交界處的一家路邊酒館。

酒館里人聲鼎沸，充滿了汗水、酒精和烤肉混合的濃烈味道。墻角，幾個剛下工的傭兵正赤著膊，大聲地劃著拳；吧臺邊，幾個跑長途的商人，正小聲地交換著最新的商品情報。

這里是這座城市最接地氣，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一。

林天和葛德，就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擺著簡單的燉肉和硬得能當武器的黑面包。那個裝著他們今天戰利品的沉重麻袋，就靠在林天的腳邊。

葛德顯然對這種環境很適應，他正用一把小刀，慢悠悠地切著燉肉，喝著劣質但管夠的麥酒，聽著周圍的喧囂，一臉的愜意.

而林天，則在用他的逆天數據處理能力，被動地接收和過濾著周圍海量的信息。他能從傭兵的吹牛中，分析出城外魔獸的分布密度；也能從商人的牢騷里，推斷出最近哪種礦石的價格正在上漲。

就在這時，鄰桌兩個穿著皮圍裙、一身機油味的鐵匠的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聽說了嗎？老漢斯鐵匠鋪，下個月就得關門了。”一個絡腮胡鐵匠，灌了一大口酒，憤憤不平地說道。

“唉，聽說了。”另一個瘦高的鐵匠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他那點破事。他不就是自己研究出了一種能讓農具更耐磨的淬火手法嗎？結果被公會的人知道了。”

“又是公會？”絡腮胡的聲音里充滿了鄙夷和無奈，“這幫吸血鬼，真是要把我們這些靠手藝吃飯的，給逼死才甘心。”

“可不是嘛。”瘦高個壓低了聲音，“公會的人找上門，要老漢斯把淬火的配方交出來，只肯給二十個金輪（金幣）。老漢斯不干，說那是他爺爺傳下來的手藝。結果呢？第二天，城里所有的焦炭商人，都不賣炭給他了。沒有焦炭，他的爐子都升不起來，還打個屁的鐵！”

“太他媽黑了……”

林天靜靜地聽著，眼神微微一凝。

壟斷了上游的原材料供應，來打壓下游的技術創新者，逼迫對方低價出售自己的技術專利。

這套玩法，可真是……一點都不魔法，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資本。

他對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煉金術士公會，有了一個更清晰的認知。這是一個比只懂打打殺殺的莽夫，要難對付得多的敵人。

“老師，您別聽他們瞎說。”葛德顯然也聽到了，他湊過來小聲說道，“公會雖然霸道，但他們掌控的，也只是那些需要特殊提純技術的高端魔法材料。我們需要的導魔銀，繞不開他們，但一些基礎材料，還是能找到門路的。”

林天沒有說話，只是用靴子，輕輕地碰了碰腳邊的麻袋。

繞開？

我為什么要繞開？

他現在手里這張未知元素X的牌，就是他打破公會壟斷的王牌。等他研究透了這種材料的脾氣，找到礦脈，建立起一套高效率低成本的能量脈沖處理生產線，他自己，就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新型導魔材料供應商。

到那個時候，該發愁的，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會了。

就在林天思索著未來的商業規劃時，酒館的門被推開，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是這家酒館的老板，一個高大但只有一條左臂的獨臂男人。他用僅有的一只手，吃力地拖著一整桶沉重的麥酒，額頭上滿是汗水。

他走到吧臺后，用一種極其熟練但又很別扭的姿勢，單手將酒桶撬開，然后開始給客人們續杯。他的動作很快，但因為只有一只手，很多事情都顯得事倍功半，一個簡單的擦桌子動作，都需要他耗費更多的體力和時間。

林天的目光，落在了他那空蕩蕩的右邊袖管上。

他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開始進行數據建模。

【目標：獨臂的酒館老板。】

【當前工作效率：預估為正常人的60%。】

【缺陷：無法進行需要雙手協作的復雜操作，核心力量不平衡導致長期勞損風險增加。】

索倫留下的那些關于魔偶和機械結構的文檔，在他腦中飛速閃過。那些被他從銹蝕小巷里淘回來的齒輪、連桿和微型能量核心的模型數據，也開始自動進行組合與匹配。

一個大膽的全新的想法，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之前一直想著，如何用代碼去創造或者改造生命，但河蟹……不，是這個世界的倫理和風險，讓他暫時擱置了這個想法。

但他從未想過，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實現類似的目標。

不是去創造生命。

而是去修補殘缺，去增強凡人。

他轉過頭，看著正在一杯一杯倒酒的獨臂老板，然后對身旁的葛德，用一種探討技術般幾乎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輕聲問道：

“葛德。”

“你說，如果用矮人合金做骨架，用報廢魔偶的零件做傳動，再用一個最低級的魔力水晶來供能……”

“我們有沒有可能，給他那條空著的袖子里，重新裝上一條不僅能動，甚至比原來的手臂更有力，還更靈活的手臂？”

葛德正準備夾一塊燉肉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頭，看向那個正用一只手吃力地擦著吧臺的獨臂老板，又看了看林天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

他的腦子里，仿佛被引爆了一顆炸雷。

他想到了那些在戰爭中失去手腳的士兵，想到了那些因為事故而終生殘疾的工匠，想到了無數個因為身體殘缺而無法實現自己夢想的凡人。

而他的這位老師，在思考的，已經不是如何讓月光藤長得更好。

他是在思考如何用他的技術，去彌補這個世界，甚至，去修補神明的造物。

“老師……”葛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栗和敬畏。

“您……您是想……”

“不。”林天打斷了他，糾正道，“我不是想。”

他看著那個獨臂老板，眼神里，是工程師看到了一個亟待優化的系統時，那種獨有的光芒。

“我是在做……可行性分析。”

葛德被林天那句“我是在做可行性分析”給震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看著那個高大的、正用僅有的一只手費力地擦拭著吧臺的獨臂老板，再看看自己這位眼神里閃爍著創造者光芒的老師，一時間，竟覺得眼前這個嘈雜且充滿了汗臭和酒氣的酒館，變成了某個決定世界走向的殿堂。

“修補神明的造物”……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在葛德的心里瘋狂地生根發芽，讓他看向林天的眼神，除了崇拜，更多了一絲發自內心的敬畏。

但林天，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

那個關于自動化義體的靈感，就像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雖然璀璨，但瞬間便隱沒了。他預估，以他目前的技術儲備和對這個世界材料學的理解，要將這個想法變為現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那是一個更龐大復雜的項目，優先級，必須排在當前這個已經啟動的月光項目之后。

飯局在一種奇妙的氣氛中結束了。葛德和霍布斯還在回味著林天帶來的震撼，而林天，則已經將思緒，全部投入到了腳邊那個沉甸甸的麻袋上。

回學院的路上，他幾乎一言不發。

第二天，他沒有去實驗室，而是直接找到了葛德。

“我需要一份雄獅公國西境，特別是龍牙山脈南麓的詳細地質圖。”林天開門見山。

“地質圖？”葛德愣了一下，“老師，您要那個做什么？那地方可都是些荒無人煙的礦區和丘陵，魔獸出沒，很危險的。”

“我去尋找一種材料。”林天從那個麻袋里，拿出了那塊他用三枚格羅索買回來的、黑不溜秋的金屬板，“就是這個。我需要知道，它的礦脈，在哪里。”

林天將他的發現，簡單地跟葛德解釋了一遍——這塊看似無用的廢鐵，在經過特殊的能量處理后，可以成為導魔銀的廉價替代品。如果能找到它的原生礦脈，那么月光項目批量生產最大的成本問題，將迎刃而解。

“自己……自己尋找礦脈？”葛德聽完，感覺自己的腦子又不夠用了。

別人煉金，都是去市場上采購材料。而他的這位老師，在遇到材料被壟斷的問題時，思考的路徑竟然是……直接從源頭上，找到并開辟一條新的供應鏈！

這已經不是煉金術士的思維了，這是開國君王才會有的戰略思維！

在葛德的幫助下，林天很快從學院圖書館的地理文獻室里，找到了一份相當古老但還算準的《龍牙山脈南麓礦產資源勘探圖》。

“老師，您看，圖上標注的這些紅色區域，都是火銅礦的富集區，而藍色區域，則是鐵英石的礦脈。”葛德指著地圖，盡職盡責地解釋著。

林天沒說話。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這張由羊皮紙繪制的地圖，而他的黑盒子，正在后臺，對這張地圖進行著高精度的掃描和數字化。

同時，他將那塊金屬板的材質構成數據，輸入了分析程序。

【正在進行地質模型匹配……】

【目標材質：鐵（92%），碳（3%），未知元素X（5%）】

【與已知礦脈進行關聯性分析……】

【分析完成。】

林天的腦海中，那張數字化的地圖上，一個區域被高亮標記了出來。

那是一片位于所有已知礦脈邊緣的、被標注為貧瘠的丘陵地帶的灰色區域。在所有勘探者的眼中，那里都是不值得浪費時間去探索的廢地。

但林天的分析程序卻給出了一個高達87%的置信度——未知元素X的原生礦石，極大概率，就以伴生礦的形式，存在于那片貧瘠的土地之下。因為那種元素獨特的能量特性，反而抑制了周圍其他常規魔法金屬礦脈的形成。

“我決定了，去這里。”林天用手指，點在了那片灰色區域上。

“這里？”葛德湊過去一看，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老師，這地方叫哀嚎丘陵，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連最低級的鉆地蟲都不愿意在那兒打洞。而且，那里已經是艾科城治安官轄區的邊緣了，再往西走，就是迷霧哨站的地界，時常有食腐的魔獸從山里跑出來。”

“沒關系。”林天的語氣不容置疑，“我一個人去。我需要采集第一手的巖石樣本和環境數據。給我準備一些野外生存的工具，和一匹最耐勞的馬。三天，我最多離開三天。”

看到林天如此堅決，葛德知道自己再勸也沒用。他只能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認命地去為自己這位行動力爆表的老師，準備起了行囊。

他準備了水、干糧、驅蟲的魔法藥膏，甚至還硬塞給了林天一把用來防身的十字弩，雖然他很懷疑自己這位老師會不會用。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林天就獨自一人，騎著一匹瘦骨嶙峋但很溫順的老馬，帶著他的黑盒子和一些簡陋的勘探工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艾科城，朝著西方的哀嚎丘陵進發。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自野外冒險。

沒有了學院的庇護，沒有了葛德的陪伴。

只有冰冷的儀器，和理性的分析。

馬蹄踏在清晨的薄霧里，道路兩旁，是廣袤的田野。遠處的龍牙山脈，像一排猙獰的巨獸獠牙，靜靜地矗立在天際線上。

林天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或興奮。

他只是在冷靜地，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感知這個脫離了城市這個局域網之后，更廣闊、更原始的服務器環境。

他在聽風的聲音，分析空氣的流動。

他在看云的形狀，計算大氣的濕度。

他在感受大地的脈動，驗證著自己腦中那張數字化地圖的精確性。

對他來說，這同樣是一次調研。

只不過，這一次的調研對象，不再是小小的月光藤。

而是這整個遼闊、未知、且充滿了更多BUG的……

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