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她的心澀了澀

宋時微第二次站在三班門口時，手里的練習冊封皮被捏出了淺痕。

教室里很安靜，寧川栩坐在窗邊，側臉對著窗外，指尖轉著那支銀灰色鋼筆，筆身反光晃得她眼睛發澀。她敲了敲門，他沒回頭，只“嗯”了一聲，尾音平得像塊冰。

她走過去，把練習冊放在他桌角，聲音比上次更輕：“這道題……”

他終于轉過頭，目光落在題目上，沒看她。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片冷硬的陰影，和平常不一樣。“受力分析錯了。”他拿起筆，筆尖在紙上劃過，聲音沒什么起伏，“這里，摩擦力方向搞反了。”

宋時微屏住呼吸聽著。他的講解比上次快了一半，沒有多余的解釋，像在念標準答案。她想問“為什么這里要這樣算”，話到嘴邊，看見他緊抿的唇線，又咽了回去。

陽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之前被她蹭到的地方，此刻骨節分明，透著點冷白。他寫完最后一個公式，把筆放下，推回給她：“懂了？”

“……懂了。”她拿起練習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筆，他像被燙到似的，指尖往里縮了縮。

宋時微的心猛地沉了沉。

上次他還會遞薄荷糖，會笑著說“下次再來”。可今天，他連多余的眼神都沒給。是她太麻煩了嗎？還是……他其實并不想讓她來？

她攥著練習冊轉身，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已經轉回去對著窗外了，鋼筆停在指間，沒再轉。風掀起他的校服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冷得像結了層薄霜。

走廊的風比上次涼，吹得宋時微鼻尖有點酸。她低頭看著練習冊上他寫的公式，字跡還是那么清雋，可落在紙上，卻像帶著點疏離的重量。

原來靠近的影子，也會突然退回去。

她慢慢走下樓梯，心里空落落的，卻又鬼使神差地想：

下次……或許他就好了呢？

傍晚下了場急雨，宋時微抱著書包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雨簾發怔。早上出門時還是晴天，她沒帶傘。

身后傳來腳步聲，她下意識回頭，撞進寧川栩的視線里。他背著黑色雙肩包，手里捏著把黑色長柄傘，傘骨上還掛著水珠，顯然剛從雨里過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秒，沒說話，徑直往校門走。

宋時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慢慢沉下去。也是，他向來話少，何況現在沒什么理由停下。她低下頭，盯著地面的水洼，里面映著自己模糊的影子，像被雨打濕的心事。

“喂。”

冷不丁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她猛地抬頭，看見寧川栩站在幾步外，背對著她，傘柄朝后遞著，傘面斜斜支在肩上，擋住了大部分雨。

“沒帶傘？”他問，聲音被雨聲濾過，更顯清冷，聽不出情緒。

“……嗯。”她愣了愣，快步走過去，指尖剛要碰到傘柄，他忽然松了手。傘“咚”地落在她懷里，沉甸甸的，帶著他手心殘留的一點溫度。

“一起走。”他說完，轉身繼續往前走，步子邁得不快，像是在等她。

宋時微抱著傘跟在旁邊，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雨打在傘面上，發出悶悶的聲響，把周圍的喧囂都隔在了外面。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洗過的皂角味，混著泥土的濕氣，意外地讓人安心。

“上次那道題，”他忽然開口，眼睛看著前方的水洼，“后來做類似的，還錯嗎？”

宋時微沒想到他會提這個，連忙搖頭：“不錯了，我練了好幾道。”

“嗯。”他應了一聲，沒再往下說。

一路沉默著走到岔路口，宋時微停下腳步：“我從這邊走，謝謝你的傘。”

他轉頭看她，雨絲落在他額前的碎發上，沾了點水汽，讓他冷硬的輪廓柔和了些。“明天還我。”他說，語氣依然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他背著書包，指節泛白，像是攢了很久的勇氣。

“那天……”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啞些，目光落在她鞋尖，避開了她的眼睛，“在班里對你那樣，不是故意的。”

宋時微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校服衣角。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抬頭看她，眼里有她從未見過的局促：“物理競賽初賽成績剛下來，差了三分進決賽。我媽那天又住院了，我去看她，回來時……”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沒控制好情緒。”

原來如此。

宋時微忽然想起那天他對著窗外的側臉，冷白得像蒙了層霜，指尖轉筆的動作也比平時急，原來不是厭煩，是藏著沒說出口的煩躁。

“我以為……”她小聲說，沒說完的話堵在喉嚨里——她以為他不想再讓她去找他了。

“不是。”寧川栩打斷她，語氣急了些，又很快放緩，“你問的題，我后來想了想，講得太糙了。”他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是櫻桃味的，糖紙在夕陽下泛著暖黃，“這個比薄荷糖甜些。”

宋時微接過糖，指尖觸到他的溫度，忽然想起那天他縮回去的手，原來不是嫌棄，是他自己也在慌。

“競賽的事，”她抬頭，看著他眼里的歉意，輕聲說，“下次一定能過的。還有希望你媽媽早日康復”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是那種很輕的、帶著點釋然的笑，像被風吹散的云。“嗯。會的”他點頭，聲音軟了些，“以后不會那樣了。”

原來冷硬的外殼下，藏著的是這樣笨拙的歉意。

“好。”她用力點頭，看著他轉身走進雨里，黑色的傘影很快融進迷蒙的雨幕里。

她低頭看著懷里的傘，傘柄上還有他握過的弧度。剛才他遞傘時，指尖明明可以再往前送一點，卻故意松了手——好像怕碰到她。

可他又分明等了她一路，問了她題。

宋時微抱著傘站在雨里，忽然覺得，這把傘沉甸甸的，不僅裝著雨，好像還裝著點別的什么。

她把糖拆開，送入嘴中，甜甜的，余味卻又帶點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