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微在暗房調整焦距時，沈倦的聲音從紅光里浮出來：“焦距差了2毫米，這樣拍不出光譜的精細結構。”

他手里拿著本嬰兒輔食食譜，封面上寧川栩正給江念喂南瓜粥，勺子遞到她嘴邊的角度，和高中時他喂她吃退燒藥的姿勢一模一樣。只是這次，他眼里的笑意漫到了眉梢，像被陽光融化的蜂蜜。

“寧川栩的母親昨天來了，”沈倦把顯影液推到她手邊，“江譯說，當年是她拿著寧家的救命恩人牌位，逼寧川栩簽的婚約——但上周她來看念念，笑著說‘還是我眼光準，你倆天生一對’?！?

紅燈下的相紙漸漸顯影，原本該銳利的譜線此刻像被水泡過，模糊成一片淺灰。宋時微捏著鑷子的手微微收緊，想起三年前在婚禮現場，寧川栩母親拉著江念的手說“以后寧家都是你的”，他站在旁邊敬酒，目光掃過角落里的她時，帶著種認命的平靜，仿佛那場被逼迫的聯姻，早已變成甘之如飴的歸宿。

暗房的門被推開時，江念的笑聲先飄了進來。她穿著寧川栩的白襯衫，孕肚把衣角撐得鼓鼓的，正往他口袋里塞杏仁：“川栩哥哥，你看時微姐姐拍的光譜，不如你給我拍的晚霞好看。”

寧川栩的指尖始終護著她的腰，低頭時發梢掃過她的發頂：“念念喜歡就好。”他的目光落在宋時微身上，客套得像對待陌生人，胸前的鋼筆卻晃了晃——筆帽上的“微”字被砂紙磨平了，新刻的“念”字還泛著白，是她上周在他辦公室看見的，當時他正對著臺燈打磨，江念趴在他背上說“磨深點，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暗房避光，不方便外人進?！彼螘r微轉身調光圈，紅光落在江念腕間的紅繩上，那繩子纏著他的手指，打了個死結，和他母親當年逼他簽下的婚約文件上的印章一樣，醒目得刺眼。

那天下午整理舊物，宋時微翻出高中的物理筆記。在“動量守恒”的公式旁，寧川栩用紅筆寫著“等你懂了，我帶你做碰撞實驗”，字跡旁邊畫著兩個小球，軌跡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可現在，他的軌跡早就拐了彎，江念就像那個巨大的引力場，讓他所有的運動方程都只為她改寫。

“寧川栩把你設計的實驗裝置圖，改成了嬰兒床的圖紙?！鄙蚓霂退龘Q定影液時，忽然開口，“江譯說，他母親原本不同意用你的設計，是寧川栩自己改的，說‘念念喜歡這種曲線’?！?

宋時微的動作頓了頓。她想起上周在實驗室倉庫，看見他蹲在地上改圖，江念坐在旁邊涂指甲油，笑著把瓶子往他手里塞：“媽說你當年是被她逼的，可我覺得你就是喜歡我?！彼ь^時的笑，帶著點被戳穿的靦腆，仿佛那些被逼迫的過往，都成了滋養愛意的土壤。

傍晚的雨敲打著窗戶，宋時微看見寧川栩撐著傘站在樓下。江念踩著他的鞋跳格子，他的傘大半都斜在她那邊，自己半邊肩膀泡在雨里，卻低頭數著她跳的步數：“再跳三步就到了，念念真棒?！?

“他說，當年對你從來沒這么耐心過?！鄙蚓脒f來條毛巾，上面繡著對小熊，和江念嬰兒房的窗簾圖案一樣，“江譯聽見他跟念念說，‘以前總覺得被逼著做這做那，遇見你才知道什么是心甘情愿’?！?

毛巾上的薰衣草香鉆進鼻腔，宋時微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暴雨。寧川栩母親站在教室門口喊他“去江家提親”，他攥著她的物理筆記愣在原地，最終卻還是把筆記塞進她抽屜，說“對不起”。那時他眼里的掙扎，如今想來更像場表演，因為此刻他望著江念的眼神里，連一絲當年的猶豫都沒有了。

深夜的暗房里，顯影液滴答作響。宋時微翻出那支被他丟棄的鋼筆，筆桿里藏著半張撕碎的紙條，是他母親當年寫的：“若不娶江念，寧家產業歸你妹妹”?？杉垪l背面，有人用紅筆寫著“知道了”，字跡是寧川栩的，日期正是他向江念求婚那天。

手機震動時，她正用鑷子拼紙條。是江譯發來的照片：寧川栩跪在地上給嬰兒床裝輪子，江念坐在他腿上翻相冊，里面夾著張他當年被逼婚時的照片，她用紅筆在旁邊畫了個愛心，寫著“謝謝阿姨逼你，不然我怎么娶到你”。

“川栩說，當年那些逼迫都是福氣?！苯g的消息緊跟著進來，“他現在總跟念念說，‘幸好媽當年逼我，不然我怎么會遇見你’?！?

宋時微把紙條扔進廢液桶，聽見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后來才知道，江念半夜肚子疼，寧川栩抱著她往醫院跑，途中掉了個盒子，滾到實驗室門口——里面是他當年被逼婚時寫的日記，最新一頁寫著“今天給念念唱搖籃曲，她笑了，原來被愛比被逼迫，更讓人踏實”。

沈倦第二天帶了支新鋼筆來，筆桿上刻著道完整的光路：“光在引力場中會彎曲，但真心不會說謊?！?

宋時微捏著鋼筆站在窗前，看見寧川栩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江念靠在他懷里喂母乳，他低頭吻她額頭的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他母親站在旁邊拍視頻，笑著說“我就說你倆有緣分”，他抬頭時的笑，眼里的溫柔漫出來，連陽光都成了這幸福畫面的背景板。

原來有些逼迫，早就在日復一日的相處里，變成了“幸好如此”的慶幸。他或許曾為那場被安排的婚姻掙扎過，但當愛意真正滋生時，所有的“被迫”都成了“甘愿”的注腳。而她，不過是他在那段被逼迫的時光里，偶爾抬頭看見的星光，卻誤以為自己是他的月亮。

暗房的紅燈滅了，相紙上的光譜終于清晰。宋時微看著那條屬于自己的、孤零零的譜線，忽然明白，有些光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你，他的引力場里，從來沒有為你預留過位置。那些被磨掉的名字，被改寫的軌跡，不過是在告訴你：他愛她，從來不是因為被逼迫，而是因為，他終于在那場被安排的人生里，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