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老城區(qū)斑駁的墻壁染上一層溫暖而陳舊的橘紅。蘇晚牽著小星微涼的小手,走在通往小公園的石板路上??諝饫镲h散著不知名小花的淡香和草木蒸騰出的濕潤氣息。豆豆成為正式學生已經(jīng)一周,這份小小的希望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讓蘇晚眉宇間沉淀多日的陰郁消散了不少。她甚至開始嘗試著哼唱一些簡單的旋律,雖然聲音很輕,帶著久未開口的生澀。
小星依舊安靜,大部分時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蘇晚敏銳地捕捉到一些細微的變化:當她在家里練習給豆豆上課的曲目時,小星偶爾會抬起頭,目光追隨著琴聲的方向,停留的時間似乎比之前長了那么幾秒;帶她出門,面對喧鬧的環(huán)境,她雖然依舊會緊張地攥緊蘇晚的手指,身體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緊繃得像塊石頭,而是帶著一種逐漸適應的柔軟。
今天,蘇晚特意帶小星來這個小公園。這里離出租屋不遠,游人不多,有幾處相對僻靜的角落,綠樹成蔭,長椅斑駁。公園中央還有一個不大的池塘,幾片殘荷漂浮在水面。蘇晚發(fā)現(xiàn),小星對水似乎有著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喜歡安靜地坐在池塘邊的長椅上,看著水面的微瀾和偶爾掠過水面的飛鳥,那專注的神情,是她在其他環(huán)境中少有的放松。
蘇晚選了一張靠近池塘、被一叢茂盛紫藤半掩著的長椅坐下。小星安靜地依偎在她身邊,小手無意識地揪著蘇晚的衣角,目光投向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粼粼水面,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那片搖曳的光影。蘇晚沒有打擾她,只是輕輕攬著女兒瘦小的肩膀,感受著這片刻的安寧與女兒難得的松弛。微風吹拂,紫藤花的淡香若有似無,夕陽的暖意透過枝葉縫隙灑在她們身上,驅(qū)散了深秋傍晚的一絲涼意。
時間在靜謐中流淌。池塘對面,一個穿著深紫色綢緞唐裝、頭發(fā)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正由一位穿著樸素、約莫五十歲上下的保姆模樣的婦人攙扶著,沿著池塘邊的小徑慢慢散步。老太太步履緩慢,但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眼神溫和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色。
蘇晚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只覺得那位老太太氣質(zhì)雍容,與這略顯破舊的老城公園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也并未多想。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身邊的小星身上。小星似乎被水面上一只低飛的紅蜻蜓吸引了,目光追隨著它輕盈的軌跡,小嘴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像是無聲的驚嘆。
就在這時——
“哎…呀!”一聲短促而痛苦的驚呼,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悶響,驟然打破了公園的寧靜!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循聲望去。
只見池塘對面,那位優(yōu)雅的老太太不知為何,身體突然一軟,整個人毫無預兆地向后倒去!攙扶她的保姆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驚叫著試圖去拉,卻沒能拉住,反而被帶得一個趔趄。老太太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堅硬的鵝卵石小徑上,雙目緊閉,臉色在夕陽下呈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灰白!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快醒醒啊!”保姆撲倒在老太太身邊,驚慌失措地搖晃著她的肩膀,聲音帶著哭腔,六神無主,“救命啊!來人?。【让 ?
公園里零星幾個散步的人都被這變故驚住了,紛紛駐足觀望,但大多面露驚疑和猶豫,沒有人立刻上前。
蘇晚的腦子“嗡”的一聲!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站起身,將小星往長椅深處輕輕一按,急促地叮囑了一句:“寶寶別動,等媽媽回來!”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她奔跑著穿過池塘上的小石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救人!必須立刻救人!那些被深埋的、關于急救知識的記憶碎片,在強烈的本能驅(qū)使下瞬間清晰起來!
“讓開!別晃她!”蘇晚沖到近前,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冷靜,一把撥開正慌亂搖晃老太太的保姆。
保姆被她突然的呵斥和凌厲的氣勢鎮(zhèn)住,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蘇晚迅速在老太太身邊單膝跪地,堅硬的鵝卵石硌著膝蓋也渾然不覺。她伸出兩根手指,毫不猶豫地探向老太太的頸側。指尖下的皮膚冰涼,脈搏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她又立刻俯身,將耳朵貼近老太太的口鼻——沒有呼吸!胸廓也沒有起伏!
心臟驟停!這四個字如同冰錐刺入蘇晚的腦海!黃金搶救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
腎上腺素瞬間飆升,所有的不安和猶豫被拋到九霄云外。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迅速調(diào)整老太太的體位,使其平躺在堅硬的地面上,頭頸盡量保持正直。然后,她雙膝分開跪在老太太身側,雙手交疊,掌根精準地按壓在老太太胸骨下半段(兩乳頭連線中點稍下方)。
“一!二!三!四!…”她口中清晰地數(shù)著按壓次數(shù),手臂伸直,用整個上半身的力量,沉穩(wěn)而有力地向下按壓!每一次按壓都深達5-6厘米,頻率保持在每分鐘100次以上。汗水瞬間從她的額角滲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老太太深紫色的綢緞衣襟上,洇開深色的水痕。她顧不上擦拭,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每一次按壓的深度和節(jié)奏上。
“快!打120!告訴他們是心臟驟停!位置在老城社區(qū)中心小公園池塘邊!快!”蘇晚頭也不抬地對著旁邊嚇傻了的保姆厲聲喝道,聲音因為用力而帶著嘶啞的喘息。
“啊…是!是!”保姆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撥號。
“阿姨!麻煩您去公園門口迎一下救護車!快!”蘇晚又對著旁邊一位看呆了的晨練大爺喊道。大爺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轉身就朝公園門口跑去。
按壓在繼續(xù)。蘇晚的手臂開始酸脹發(fā)麻,汗水浸濕了她的鬢發(fā)和后背,米白色的襯衫緊貼在身上。她咬著牙,眼神死死盯著老太太灰敗的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堅持??!一定要堅持?。〔荒芡?!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每一次按壓時,身下這具蒼老身體微弱的反彈力,這微弱的生命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撐。
三十次胸外按壓完成!蘇晚迅速清理老太太口腔(確認無異物),深吸一口氣,捏住老太太的鼻子,用自己的嘴完全包覆住老太太的口唇,用力吹氣!一次!兩次!她吹得很用力,能看到老太太的胸廓因為她的吹氣而微微抬起。
吹氣結束,沒有絲毫停頓,她立刻重新定位,開始第二輪胸外按壓!
“一!二!三!四!…”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公園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聲匯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有人舉著手機拍攝,有人在小聲議論,但蘇晚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下按壓的節(jié)奏,口中計數(shù)的聲音,以及身下老人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生命體征。她聽不見周圍的嘈雜,看不見旁人各異的目光,整個世界都濃縮在這方寸之地。
汗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手臂的酸麻感越來越強烈,每一次按壓都像在對抗著沉重的山岳。身體在發(fā)出疲憊的抗議,但意志力卻如同鋼鐵般支撐著她。她不能停!豆豆還在等她上課,小星還在長椅上等著她…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條生命!一個和她小星外婆年紀相仿的老人!
“嗚…媽媽…”一聲極其細微、帶著不安的嗚咽,穿透了蘇晚高度集中的精神屏障,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了她一下。
是小星!蘇晚的心猛地一揪!她下意識地抬眼,飛快地朝池塘對面自己剛才坐的長椅方向瞥了一眼。
昏黃的暮色中,小星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她孤零零地站在紫藤花架下,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舊布偶,漆黑的大眼睛正穿過池塘,直直地望著這邊混亂的場景!她的小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那雙眼睛里,卻清晰地映滿了人群、倒地的老人,以及…跪在地上、滿身汗水、正用力按壓的蘇晚!那目光里,不再是純粹的空茫,而是混合著一種蘇晚從未見過的、巨大的不安和恐懼!
“寶寶別怕!媽媽在救人!”蘇晚用盡力氣朝著小星的方向喊了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喊完,她立刻收回目光,強迫自己忽略女兒眼中那份讓她心碎的恐懼,咬緊牙關,將全身的力氣灌注到手臂,繼續(xù)按壓!
“二十九!三十!”第二輪按壓完成!吹氣!兩次!
就在她準備開始第三輪按壓時——
“嗚…”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呻吟,從老太太的喉嚨里溢了出來!
蘇晚的動作猛地頓??!她立刻俯身,耳朵貼近老太太口鼻——雖然微弱,但一絲溫熱的氣流拂過了她的耳廓!她再探頸動脈——有了!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是完全消失的沉寂!
“有呼吸了!有脈搏了!”蘇晚幾乎要喜極而泣,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大聲向周圍的人宣告!
幾乎就在同時,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公園的暮色!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在晨練大爺?shù)闹敢?,飛快地朝這邊跑來!
“病人心臟驟停!剛剛恢復自主呼吸和循環(huán)!我做了大概四分鐘CPR!”蘇晚語速飛快地向沖過來的醫(yī)生交代情況,聲音清晰而專業(yè),完全不像一個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時速的人。
醫(yī)護人員迅速接手,給老太太吸氧、上監(jiān)護儀、建立靜脈通路。監(jiān)護儀上微弱但穩(wěn)定的波形,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做得非常好!非常及時!”為首的醫(yī)生一邊指揮搶救,一邊由衷地對蘇晚點頭,“你為病人搶回了最關鍵的時間!”
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下來,一股巨大的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她踉蹌著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因為長時間跪壓而麻木僵硬,幾乎站立不穩(wěn)。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襯衫,黏膩地貼在背上,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整個人狼狽不堪。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擦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因為持續(xù)用力和緊張,正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了!嚇死我了!”保姆撲到擔架邊,看著老太太緩緩睜開的、帶著迷茫的眼睛,激動得語無倫次。
老太太的眼神還有些渙散,似乎沒完全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的目光茫然地掃過周圍的人群,最終,落在了被醫(yī)護人員稍稍擋在后面的蘇晚身上。
那個年輕女子,身形纖細單薄,臉色蒼白如紙,額發(fā)凌亂,汗水浸濕了鬢角,米白色的襯衫上沾著泥污和汗?jié)n,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又脆弱。然而,老太太渾濁的目光,卻牢牢地鎖定了蘇晚那雙眼睛——那雙剛剛還凝聚著鋼鐵般意志、此刻卻盛滿了疲憊和如釋重負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帶著一種歷經(jīng)緊張后的沉靜,還有一種…讓她莫名感到安心的溫柔。
老太太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但她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一樣,一瞬不瞬地望著蘇晚,帶著一種無聲的探尋和深切的感激。
蘇晚對上老太太的目光,心頭微微一暖,剛想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一個更加急切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恐慌:
“媽——!”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帶著一股凜冽的風,如同疾馳的獵豹般分開人群,瞬間沖到了擔架旁!
蘇晚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來人穿著剪裁精良、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身形挺拔如松。他顯然來得極其匆忙,額角帶著細密的汗珠,幾縷黑發(fā)略顯凌亂地垂在飽滿的額前。此刻,他正單膝跪在擔架旁,緊緊握住老太太冰涼的手,那張輪廓深邃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英俊臉龐上,慣有的冷峻和沉穩(wěn)被一種罕見的、毫不掩飾的驚惶和后怕所取代。濃黑的劍眉緊蹙,薄唇緊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著劇烈的情緒風暴,擔憂、恐懼、憤怒…復雜地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噴薄而出。
是她!
車窗外,暴雨如注。
女人渾身濕透,單薄如紙。
懷中緊裹著幼童,眼神倔強如刀鋒。
那驚鴻一瞥的側影,那在絕境中挺直的不屈脊梁…
那個雨夜,邁巴赫后座上,隔著朦朧雨幕烙入腦海深處的畫面,在這一刻,毫無預兆地、無比清晰地與眼前這張蒼白狼狽卻眼神清亮的女人臉龐,轟然重合!
顧沉舟的瞳孔,在看清蘇晚面容的剎那,驟然收縮!如同遭遇了最強烈的沖擊!他握著母親的手猛地收緊,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瞬間凝固,化作一片難以置信的、深沉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