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科結束的鈴聲響起時，南姎第一個沖出考場。六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緊握在手中的手機——母親終于在今天早上將它還給了她。

校門口擠滿了等待的家長和歡呼的學生。南姎避開人群，躲到一棵梧桐樹下，手指顫抖地輸入那個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沒有任何聯系。夏斯銘說過會等她高考結束，他一定在等她的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機械女聲像一盆冰水澆下來。南姎又撥了一遍，再一遍，直到第五遍時，她終于接受這個事實——夏斯銘的號碼不存在了?；蛟S從來就不存在。那些“為你，千千萬萬遍“的承諾，那些眼神和微笑，都像陽光下的泡沫，美麗卻虛幻。

“南姎！這里！“

母親在不遠處揮手，臉上是罕見的燦爛笑容。南姎機械地走過去，把手機塞回口袋，連同那顆突然變得沉重的心。

“考得怎么樣？最后一題做出來了嗎？“母親接過她的書包，急切地問。

“嗯。“南姎簡短地回答，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太好了！我們回家慶祝一下，我已經訂了你最喜歡的餐廳...“母親的聲音漸漸遠去，南姎的耳邊只剩下那個冰冷的機械聲：空號，空號，空號...

當晚，南姎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翻開那本《追風箏的人》。扉頁上夏斯銘的字跡依然清晰：“無論多遠，我都會跑向你。等你高考結束?！猄“

她拿起筆，在那行字下面用力劃了一道橫線，然后寫上：“騙子?！?

眼淚砸在書頁上，暈開了墨水。南姎猛地合上書，塞進紙箱最底層，和其他準備丟棄的復習資料堆在一起。明天，她就會把這些都扔掉，包括所有關于夏斯銘的記憶。

但第二天清晨，當收廢品的老人來敲門時，南姎還是偷偷把那本書留了下來，藏進了行李箱的夾層。

“我會證明給你看，沒有你，我的人生一樣精彩?！八龑χ帐幨幍姆块g說，聲音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脆弱。

錄取通知書在七月中旬送達——南姎以全市文科前十的成績被首都傳媒大學新聞系錄取。母親激動得哭了，當晚就打電話給所有親戚報喜。南姎站在陽臺上，望著遠處體育中心的穹頂，那里曾經舉辦過夏斯銘提到的選拔賽。3月18日那天，她終究沒能溜出去。

“南姎，快來！姑姑要和你說話！“母親在客廳喊道。

南姎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那個充滿期待和贊美的世界里。至少，她還有母親，還有未來。至于夏斯銘...就當是一場夢吧。

......

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端，夏斯銘站在省體育大學的游泳館邊，盯著手機屏幕。屏幕上是南姎高中官網的喜報：「我校南姎同學被首都傳媒大學新聞系錄取！」

他放大地圖，測量從體大到傳媒大學的距離——14.3公里，地鐵40分鐘。不算遠。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就有希望。

“斯銘！訓練開始了！“教練在泳池邊喊道。

夏斯銘收起手機，走向跳臺。三個月前那場噩夢仍歷歷在目——父親發現他偷偷溜去原校等南姎，勃然大怒，當即給他辦了轉學手續，沒收手機，注銷號碼，甚至親自“護送“他去省隊訓練基地。

“你的人生只有游泳！別讓那些沒出息的事分心！“父親的話像鞭子抽在心上。

但夏斯銘沒有放棄。每周日，他都會坐兩小時公交回到原來的學校門口，從早上八點等到下午五點，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知道南姎高考結束后一定會來找他，只要他等得夠久...

然而暑假結束了，他始終沒等到南姎?，F在，至少他知道她去了哪里。首都傳媒大學。他查過了，體大和傳媒大學有交換生項目...

水花四濺，夏斯銘像箭一樣射入水中。每一次劃臂都帶著決絕的力量，仿佛這樣就能游過時間和距離，到達那個有南姎的彼岸。

......

九月初，首都傳媒大學新生報到日。南姎站在宿舍窗前，望著校園里來來往往的人群。所有人都那么朝氣蓬勃，談笑風生，只有她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透過一層厚厚的玻璃觀察這個世界。

“嗨，我是林小雨，你的室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推門而入，笑容燦爛，“你是南姎對吧？我在光榮榜上見過你的照片！“

南姎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三個月過去了，夏斯銘留下的傷口依然新鮮，輕輕一碰就流血不止。她試過搜索他的名字，但“夏斯銘“三個字太普通了，淹沒在無數搜索結果中。

“晚上有新生聯誼，一起去吧？“林小雨熱情地邀請。

“我不太舒服，你們去吧?！澳蠆毻窬芰恕Ｋ雷约旱臓顟B不適合社交——要么一言不發像個啞巴，要么一提起高中就紅了眼眶。

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南姎每天按時上課，認真記筆記，在圖書館待到閉館。她成了教授口中的模范生，卻也是同學眼里“沒有笑容的學霸“。唯一讓她稍微提起興趣的是校報的招新——也許，只是也許，通過記者身份，她能有更多途徑尋找...不，不是尋找，只是偶然發現關于他的消息。

“你為什么想加入校報?“面試的學長問道。

南姎思考了一會兒：“我相信文字的力量。真相應該被看見，聲音應該被聽見。“

她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但那一刻，她想起了夏斯銘的筆記本，那些他記錄的安全隱患和未被重視的警告。如果當時有人聽他的話，也許...

南姎順利加入了校報學生生活版，負責報道校園活動和學生權益問題。第一篇報道是關于食堂衛生評級造假的調查，她花了三周時間暗訪取證，最終促使學校更換了餐飲承包商。

“南姎，你真是個天生的調查記者！“主編拍著她的肩膀說，“下個月有個大活動——全國大學生運動會預選賽，你去采訪吧，正好用上你的體育知識?！?

南姎的手指僵住了。體育。游泳。夏斯銘。

“我...可能不太合適...“

“別謙虛了！你高中物理競賽全省前十，理解運動科學肯定比我們強。“主編已經把記者證塞到她手里，“下周二，校游泳館。“

......

與此同時，省體育大學的游泳館里，夏斯銘正面對一場艱難談話。

“交換生?“他盯著輔導員遞來的表格，“首都傳媒大學?“

“對，下個月開始，為期一學期。“輔導員推了推眼鏡，“你文化課成績在隊里最好，又有游泳教練資格證，傳媒大學想開游泳選修課，需要幫手?！?

夏斯銘的手微微發抖。首都傳媒大學。南姎的學校。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我去?！八敛华q豫地簽下名字。

“別急著決定，跟你父親商量一下?！拜o導員提醒道，“畢竟會影響訓練計劃。“

夏斯銘的表情陰沉下來。父親。那個控制了他十八年人生的男人。自從南姎“事件“后，父親對他的監控變本加厲，甚至要求教練匯報他每天的行蹤。

“我會處理好的?！跋乃广懻f，心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一次，沒有什么能阻止他。沒有。

那天晚上，夏斯銘破天荒地主動給父親打了電話。

“傳媒大學的交換生?“父親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帶著明顯的懷疑，“會影響全國錦標賽備戰嗎?“

“不會，反而能增加我的執教經歷，對以后發展有好處?！跋乃广懕M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教練已經同意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隨你吧。記住，明年奧運會選拔賽才是重點，別的事都不重要?！?

掛斷電話，夏斯銘長舒一口氣。第一步成功了。接下來，他需要在偌大的傳媒大學找到南姎。這不容易，但比起過去一年無望的等待，已經好太多了。

他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張照片——高中畢業典禮那天，他偷偷溜回原校，在光榮榜上拍下的南姎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孩嚴肅認真，眼神堅定，和他記憶中圖書館里那個低頭做題的側影重疊在一起。

“這次，我一定會找到你?！跋乃广戄p聲承諾，手指輕輕撫過照片。

......

全國大學生運動會預選賽前一天，南姎正在校報辦公室整理采訪提綱。主編匆匆走進來，扔給她一份新資料。

“賽程有變，明天首先進行游泳項目。這是參賽隊伍名單，你看看有什么亮點可以提前報道?！?

南姎機械地翻開名單，目光掃過一長串陌生的名字和學校。突然，她的手指僵住了，呼吸為之一窒。

省體育大學代表隊：

...

游泳隊隊長：夏斯銘

...

那個烙印在她心底的名字，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一年零三個月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卻發現那些記憶只是被小心地埋藏起來，從未真正消失。

“怎么了？看到熟人了？“主編好奇地問。

南姎迅速合上名單：“沒有，只是...有點意外會有這么多項目?！?

她借口去洗手間，鎖上隔間門，才允許自己顫抖起來。夏斯銘。明天。校游泳館。這三個詞在她腦海中旋轉，攪起一陣情感的風暴。

她應該去嗎？見了面說什么？質問他為什么失約？為什么換了號碼？還是假裝不認識，純粹做個專業記者？

南姎掏出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搜索那個名字。有些答案，或許應該當面問清楚。有些傷口，或許需要重新撕開才能徹底愈合。

無論如何，明天，她將再次見到夏斯銘。這個念頭讓她整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