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咖啡館的空調開得太足，南姎的手指冰涼。她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拿鐵。方志遠遲到了十分鐘，這很不尋常——他向來以準時著稱。

手機震動，是夏斯銘的短信：「今天出任務，老城區電路老化起火。晚上可能不能按時見面，別等我吃飯?！?

南姎回復了一個“小心“，剛放下手機，咖啡館的門被推開，方志遠匆匆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男人低著頭，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

“抱歉遲到。“方志遠坐下后低聲說，“我們繞了幾圈，確保沒人跟蹤?！?

南姎的背脊一陣發涼。跟蹤？這比她想象的更嚴重。戴口罩的男人——應該就是匿名舉報人——始終沒有抬頭，雙手緊握放在桌上，指節泛白。

“這位是李工，霍華建筑的前項目經理?！胺街具h介紹道，“李工，這是南姎，我的實習生，也是這個報道的聯合調查人?！?

李工終于抬起頭，眼睛快速掃過南姎又垂下：“你太年輕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她比看起來堅強?！胺街具h打斷他，“證據帶了嗎？“

李工從懷里掏出一個U盤，推到桌子中央：“所有材料都在里面。施工日志的照片，材料驗收單的副本，還有...“他咽了口唾沫，“夏成剛和消防驗收人員的會面錄音?！?

南姎的心跳漏了一拍。錄音？這意味著證據確鑿，無法抵賴。

“為什么冒險舉報？“南姎忍不住問，“你還在建筑行業工作吧？“

李工苦笑：“我女兒在那所幼兒園。如果發生火災...“他的聲音哽住了，“我不能再沉默了。但代價是...“他拉開衣領，露出一道猙獰的疤痕，“上個月'車禍'留下的。“

方志遠嚴肅地點頭：“我們會保護你的身份。報道發表時，會用化名并處理你的聲音和影像?！?

李工突然抓住南姎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疼痛：“小姑娘，你確定要摻和這事？夏成剛不是好惹的。他兒子不是你們學校的嗎？“

南姎的血液瞬間凝固。他知道夏斯銘？知道他們的關系？

“你怎么—“

“我做背景調查時發現的?！袄罟に砷_手，語氣緩和了些，“不想連累無辜的人。這個報道一發，他兒子在學校怎么做人？“

南姎的視線模糊了。夏斯銘剛剛和父親決裂，現在又要面對父親丑聞曝光的打擊嗎？但另一邊，是數百個幼兒園孩子的安全...

“我...我會專業地完成工作?！八罱K說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堅定。

李工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看看這個吧，再做決定?！?

照片上是一所幼兒園的走廊，防火板被撬開一角，露出里面劣質的填充材料。角落里，一個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系鞋帶，頭頂正上方就是那些易燃物。

“這是我女兒?！袄罟ぽp聲說。

南姎的指尖輕輕顫抖，撫過照片上那個小小的身影。那一刻，她做出了決定。

“把U盤給我?！八f。

......

同一時刻，夏斯銘正站在老城區一棟起火居民樓的四樓走廊，濃煙像活物一樣在四周翻滾。熱浪撲面而來，即使戴著呼吸面罩，也能感受到高溫灼燒著裸露的皮膚。

“東側臥室還有兩人被困！“對講機里傳來隊友的聲音。

夏斯銘彎腰前進，沿著墻壁摸索。突然，他聽到右側房間里傳來微弱的咳嗽聲。踹開門，一對老年夫婦癱倒在窗邊，老太太已經昏迷，老先生正用盡最后的力氣揮舞一條毛巾。

“堅持住！“夏斯銘沖過去，一把抱起老太太，同時扶起老先生，“跟我來！“

他們跌跌撞撞地走向樓梯，卻被突然竄起的火舌逼退。夏斯銘當機立斷，轉向消防梯方向。轉過一個拐角時，他余光瞥見安全出口處有兩個身影——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居然有人在安全通道里交談？

本能驅使他多看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如墜冰窟——那個挺拔的背影，那件熟悉的深灰色西裝，即使隔著煙霧也能認出來：父親。

夏成剛正和一個穿著施工服的男人低聲交談，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的火情和救援。夏斯銘本想呼叫他們撤離，卻聽到父親清晰地說：“...那個舉報人必須處理掉，不能再讓他亂說話...“

“夏總放心，“施工服男人諂媚地回答，“他女兒在我們手上學，不敢亂來的...“

夏斯銘僵在原地，懷中的老太太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這聲音驚動了安全通道里的兩人，夏成剛猛地回頭，與兒子四目相對。那一瞬間，父親眼中閃過的不是驚訝或關切，而是純粹的恐懼和...憤怒？

“隊長！這里需要支援！“隊友的喊聲從樓下傳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對峙。夏成剛和那人迅速消失在安全通道中，而夏斯銘只能繼續他的救援工作，但父親那句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心頭：“舉報人必須處理掉...“

一小時后，火勢得到控制。夏斯銘癱坐在消防車旁，大口喝著礦泉水，試圖沖掉喉嚨里的煙味。趙隊長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救了五個人。不過你看起來像見了鬼似的?！?

“比鬼還糟。“夏斯銘苦笑，猶豫了一下，“隊長，如果...如果你知道有人要傷害舉報安全隱患的人，該怎么辦？“

趙隊長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舉報人受法律保護。你知道什么？“

夏斯銘搖搖頭：“還不確定...需要再核實一下?！?

“別逞英雄，菜鳥。“趙隊長警告道，“有線索立刻上報，明白嗎？“

夏斯銘點點頭，心思卻已飄遠。父親在火災現場的詭異行為，提到的“舉報人“，還有那個施工人員的威脅...這一切是否與南姎正在調查的幼兒園報道有關？

......

電視臺檔案室里，南姎將U盤插入電腦，深吸一口氣才點開文件。里面是數十張照片、掃描的文檔和幾段錄音。她先打開了施工日志的照片——清楚地記錄了幼兒園使用劣質防火材料的過程，并有項目經理李工的簽名拒批和被上級強行覆蓋的痕跡。

最關鍵的是一段錄音，標注為“夏與消防局王處長的談話“。南姎戴上耳機，點擊播放。

“...王處長，這次的驗收報告就麻煩你了?！跋某蓜偟穆曇衾潇o而威嚴，與她在櫻花園聽到的怒吼判若兩人。

“夏總，這不合規矩啊。“另一個男聲——應該是王處長——顯得很為難，“那些填充材料根本達不到防火標準...“

“規矩是人定的?！跋某蓜傒p笑一聲，“我聽說你兒子想進省游泳隊？真巧，我正好認識李教練...“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和威脅。南姎的胃部絞緊。這就是夏斯銘長大的世界嗎？一個用權力和交易構筑的冰冷王國？

她繼續瀏覽文件，突然停在一張照片上——幼兒園竣工典禮的合影。夏成剛站在中央，面帶微笑地剪彩，而在他身后，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正手捧鮮花。照片角落，一個小女孩仰頭看著那些漂亮的裝飾板，全然不知危險就藏在頭頂。

南姎的眼眶濕潤了。她想起夏斯銘談起救出那個五歲女孩時的神情，那種純粹的使命感和滿足。而現在，她手中握著的證據可能會摧毀他與父親最后的一絲聯系。

“找到什么了？“方志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南姎差點跳起來。

她迅速擦掉眼角的淚水：“確鑿證據。賄賂、威脅、材料造假...全都有。“

方志遠俯身查看屏幕，吹了聲口哨：“重磅炸彈啊。夏成剛這次栽定了?！八呐哪蠆毜募绨?，“整理成報告吧，明天我們...“

“方老師，“南姎突然打斷他，“如果...如果這個報道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呢？“

方志遠皺眉：“什么意思？“

“夏成剛的兒子...是我男朋友?！澳蠆毥K于說出這個秘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檔案室里一片寂靜。方志遠慢慢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摘下眼鏡擦了擦：“這...確實復雜了?！八伎剂艘粫海澳阆胪顺鲞@個報道嗎？“

南姎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女孩純真的笑臉，又想起夏斯銘談起消防工作時閃亮的眼睛：“不。我會完成它。但我想...應該先告訴他。“

方志遠點點頭：“明天截稿。今晚你有幾個小時跟他談談?！八鹕黼x開，在門口又回頭，“南姎，記住，真相永遠值得說出來。但怎么說，什么時候說，這需要智慧?！?

南姎獨自在檔案室坐了很久，將證據一一整理成文檔。窗外，夕陽西沉，將整個房間染成血色。她拿出手機，給夏斯銘發了條短信：「今晚必須見面。有重要的事告訴你。八點，櫻花園?！?

夏斯銘的回復來得很快：「我也有事告訴你。八點見。」

......

傍晚開始下雨，到了八點已變成傾盆大雨。南姎撐著傘站在櫻花園入口，雨水在腳下匯成小溪。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來，沒有打傘，渾身濕透。

“怎么不帶傘？“南姎急忙迎上去，將傘舉高罩住兩人。

夏斯銘的頭發滴著水，臉色蒼白：“剛從消防隊回來...沒來得及?！八兆∧蠆毜氖?，“我們需要談談。“

“我也是?！?

他們擠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盡管有樹冠遮擋，雨水還是不斷滴落。南姎從包里拿出一個防水文件夾：“先聽我說完。這里面是關于你父親公司...違規操作的證據。幼兒園使用劣質防火材料，賄賂消防驗收人員...“

夏斯銘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早有預料：“今天出任務時，我看到父親在火災現場...和一個承包商談話。他們提到要'處理'一個舉報人。“他苦笑一聲，“我還在想怎么告訴你這件事?！?

南姎瞪大眼睛：“所以...你已經知道了？“

“只知道他涉及不法行為，不知道具體是什么?！跋乃广懡舆^文件夾，但沒有打開，“你打算怎么做？“

“報道明天發表?！澳蠆氈币曀难劬?，“作為記者...我沒有選擇?！?

雨水順著夏斯銘的發梢滴落，混著眼角的淚水：“我明白。事實上...“他深吸一口氣，“如果你們不發表，我也會舉報。那些孩子...不能讓他們處在危險中?！?

南姎的心像被一只溫暖的手攥住。這個男人的正直和勇氣，又一次超越了她的期待。她緊緊抱住他，感受著他濕透的衣服下傳來的體溫：“對不起...這對你太殘忍了?！?

“不是我做的選擇，是他的?！跋乃广戄p聲說，回抱住她，“我以你為榮，南姎。堅持真相需要勇氣。“

他們在雨中相擁，像兩棵年輕的樹苗，在暴風雨中互相支撐。南姎的手機突然響起，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多管閑事的下場很慘。問問你男朋友小時候養的狗怎么死的?！?

南姎倒吸一口冷氣，手機差點掉落。夏斯銘看了一眼短信，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這是...威脅？他們怎么知道我們的關系？“

“不知道...但報道還沒發表就...“南姎的聲音發抖。

夏斯銘的手機也響了，是室友發來的照片——他們的宿舍被翻得亂七八糟，夏斯銘的抽屜被撬開，物品散落一地。

“我們觸到痛處了?！跋乃广懳站o南姎的手，“從現在起，不要單獨行動。我送你回宿舍。“

雨越下越大，但他們都沒有移動。在這個濕冷的夜晚，兩顆心卻前所未有地貼近。無論前方有什么風暴，至少他們不再孤單。

“我們會一起面對。“南姎輕聲說，手指與夏斯銘緊緊交纏。

夏斯銘點點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為你，千千萬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