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殘跡與線索
- 天道判官令
- 南諦安六
- 9033字
- 2025-07-21 13:53:28
安全屋冰冷的金屬門在身后無聲地滑開,又悄無聲息地合攏,將那股混合著消毒水、臭氧和絕對零度寒意的空氣徹底隔絕。賴九章站在深夜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初秋的夜風帶著海濱城市特有的濕冷咸腥撲面而來,卻絲毫無法驅散他骨髓深處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意。
朔月最后那句冰冷的“清除”,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深深釘進了他的腦海深處。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意識里反復刮擦,留下無法愈合的凍傷。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袋——那里空空如也。那枚陪伴他多年、剛剛才展現出驚天動地威能的平安符,被朔月以“研究評估”為由強行收走了。掌心只剩下冰冷的布料觸感和一片空落落的虛無感,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塊血肉。
他抬起頭,望向舊音樂樓的方向。那座哥特式的尖頂在濃重的夜色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如同蹲伏巨獸般的輪廓。林薇……那個抱著大提琴的女孩,現在可能正躺在天道局某個冰冷的“靜滯艙”里,如同被封存在時間琥珀中的標本,生死未卜。而這一切的源頭……那個散發著甜腥腐朽氣息的琴房,那個由人骨香灰和污血繪制的邪陣……還有那個被朔月稱為“九龍堂”的、將活人視作“燃料”的黑暗組織……
一股混雜著悲憤、無力感和更深的、被強行壓抑的恐懼的洪流,在他胸中翻騰沖撞。他不能就這么算了。他不能像朔月警告的那樣,像個懦夫一樣躲起來,假裝什么都沒發生,等待天道局冰冷的“評估”結果,或者更糟的——“清除”通知。
他需要答案。需要線索。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觸碰那片被朔月視為禁區的黑暗。
圖書館。那個角落。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微弱星火,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猛地攫住了他。那里是噩夢開始的地方,也是他“心映”能力第一次被動觸發的源頭。朔月帶走了平安符,帶走了林薇,帶走了黑袍人的殘骸和香爐碎片……但她不可能抹去所有痕跡!那個角落,那個讓他第一次感受到冰冷注視和絕望哀嚎的地方,一定還殘留著什么!一些被忽略的、屬于現實的、可以被抓住的線索!
這個想法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圖書館角落的危險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盤踞的冰冷惡意,差點在第一次就將他徹底吞噬。沒有平安符的保護,再次踏入那里,無異于赤手空拳走向深淵。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一種混合著對真相的渴望、對逝去者的責任感和被逼到絕境后的破釜沉舟——如同熾熱的巖漿,艱難地沖破恐懼的冰層。他不能退縮。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唯一能抓住的,屬于他自己的反擊。
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海腥味的冰冷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邁開依舊有些虛浮的腳步,朝著舊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像是踩在通往地獄的階梯上。
推開舊圖書館那扇沉重的、包著磨損銅皮的大門時,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陳舊紙張、霉變木頭和塵土的濃重氣味再次撲面而來。但與上次不同,這一次,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息——那是朔月留下的、屬于“凝霜”異能的絕對低溫印記,如同某種無形的警告標簽。
門廳里依舊空曠死寂。慘白的節能燈光從高處打下,照亮空氣中緩慢浮動的塵埃。那尊面容模糊的老校長銅像在昏暗光線下沉默矗立,底座邊緣的積灰似乎更厚了。賴九章沒有停留,徑直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老舊的木頭在他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伴隨著細微的“吱呀”聲,在死寂的空氣中異常清晰。樓梯轉角處那幅褪了色的建校油畫,畫中面目不清的先人們凝固在發黃變脆的油彩里,隔著百年的灰塵,投來無聲的、冰冷的注視。
推開閱覽室的門。里面一片漆黑。那幾盞搖搖欲墜的老式吊燈今晚徹底熄滅了。絕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將他吞沒。視力在這里完全失效。只有聽覺和嗅覺在極致的黑暗中瘋狂地、徒勞地捕捉著任何一絲信息。
冷!深入骨髓的冷!比上次更加霸道!仿佛整個空間的溫度都被某種力量永久性地抽走了,只剩下接近絕對零度的死寂寒意,穿透他單薄的衣物,像無數根冰針扎進皮膚,刺入肌肉,凍結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肺葉像是被凍傷的葉子,每一次擴張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靜!死一樣的寂靜!沒有翻書聲,沒有咳嗽聲,沒有筆尖劃過紙張的微響。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瘋狂地回蕩、碰撞,像被困在鐵罐里的絕望野獸,反而更襯出這片死寂的龐大和恐怖。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敗腥氣!比上次更加濃稠、更加具體!不再是單純的灰塵和紙張霉味,而是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淤積了百年的污血在密封容器里緩慢發酵的甜腥惡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劣質香燭燃燒后殘留的、混合著動物脂肪焦糊味的奇異氣息——香灰味!這味道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鉆進鼻腔,纏繞著氣管,帶來強烈的窒息感和嘔吐欲。
賴九章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牙齒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他像盲人一樣,伸出顫抖的手,摸索著冰冷的墻壁,指尖劃過粗糙的墻皮,帶來一點微弱的觸感。他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憑著記憶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牽引,朝著閱覽室最深處,那個被詛咒的角落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黑暗中,他仿佛能感覺到無數道冰冷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黏在他的皮膚上,像濕滑的蛞蝓爬過。兩側高聳的書架在絕對黑暗中失去了輪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黑色峭壁,向他無聲地擠壓過來。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每一次抬腿都異常艱難。
那股奇異的香灰味越來越濃了。混合著污血的甜腥和脂肪焦糊的怪味,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用嘴巴小口小口地吸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般的刺痛。
終于,他摸到了那排冰冷、厚重、雕花繁復的舊書架。指尖觸碰到那粗糙、布滿厚灰的表面時,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激得他差點縮回手。就是這里。噩夢開始的地方。
他強迫自己停下腳步,站在通道入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眩暈和刺痛。他需要感知。需要再次觸發那該死的“心映”,哪怕會再次墜入那恐怖的地獄!沒有平安符的保護,這無異于自殺!但他別無選擇!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摒棄所有雜念,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角落的方向。他回憶著第一次“心映”時感受到的那種冰冷注視和絕望哀嚎,回憶著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他試圖主動去“捕捉”,去“傾聽”,去“觸碰”那片殘留著無盡痛苦的黑暗。
嗡……
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震顫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毫無征兆地從他大腦深處擴散開來!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層面的共鳴!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瞬間連接了他和那片黑暗角落的殘留意志!
緊接著——
冰冷!比物理低溫更加刺骨的、深入靈魂的冰冷絕望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
窒息!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喉嚨、沉入萬丈冰淵的窒息感!
痛苦!如同億萬根冰針反復穿刺靈魂、將意識撕成碎片的極致痛苦!
“放我走——”
“救我——”
“好痛——”
無數破碎的、凄厲的、屬于不同女性的哀嚎和呻吟聲如同海嘯般在他腦海里轟然炸響!聲音扭曲變形,混雜著非人的、如同野獸啃噬骨頭的低沉嗚咽和粘稠液體滴落的“啪嗒”聲!
視覺被剝奪!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無數瘋狂閃爍、毫無邏輯的慘白光斑和扭曲色塊!如同直視了太陽爆炸的瞬間!
聽覺被徹底淹沒!萬籟俱寂?不!是純粹的、飽和的、壓倒一切的噪音地獄!那尖銳扭曲的求救聲只是其中一道最惡毒的主旋律!無數其他的雜音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碎裂玻璃的爆鳴、某種龐大金屬結構在重壓下崩斷的刺耳撕裂聲、低沉非人的嗚咽咆哮、密集如暴雨的瘋狂竊竊私語、尖銳物體在粗糙石壁上劃刮的絕望摩擦……這些聲音混合著那個女聲,形成一片翻騰的、要將耳道和腦髓徹底攪成爛泥的聲波泥石流!
味覺嗅覺被徹底扭曲!嘴里、鼻腔里、每一個味蕾細胞和嗅覺神經元都被塞滿了最濃烈、最惡毒的感官實體——濃郁得化不開的、如同陳腐淤積百年的污血味道!混雜著金屬劇烈氧化后產生的強烈鐵銹腥氣!還有某種肉質在極低溫下緩慢腐爛分解時散發出的、滲透靈魂的甜腥惡臭!
觸覺被徹底剝奪!冰冷!皮膚瞬間被一層厚達數尺、亙古不化的絕對零度玄冰封印!血液凍結!關節僵硬!但同時,身體內部像被塞進了一個正在被持續撕扯、加熱到沸騰又迅速冷卻的熔爐!內臟在冰火兩重天的極端撕扯中瘋狂痙攣、翻滾,如同被無形的巨力蹂躪搓磨!血管像即將爆裂的玻璃管!每一次無法控制的顫抖都帶來骨骼欲裂的劇痛!
思維被蠻橫碾平!
“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無盡的墜落!
窒息!無邊的黑暗!冰冷粘稠的淤泥!絕望的掙扎!碎裂的肢體!尖叫!哭泣!哀求!詛咒!
所有認知功能在剎那間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帶著純粹惡意的、冰冷而混亂的力量強制關閉、粉碎!
賴九章就像一個被徹底扯斷了所有操縱纜繩的人形玩偶,大腦一片空白,思維被徹底格式化剝離!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身體僵硬得像一截被驟然伐倒的原木!只有那雙布滿血絲、瞳孔因極端恐懼而縮成針尖的眼睛,無意識地、死死地、絕望地大睜著,映滿了那片充斥著冰冷光流和地獄碎片的視網膜奇觀,如同兩口正在迅速干涸、被灌滿詛咒的枯井!
這一次的精神沖擊,比第一次更加狂暴!更加混亂!更加深入骨髓!沒有平安符的守護,他脆弱的意識如同暴露在狂風暴雨中的燭火,瞬間被吹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時間感被徹底扭曲!也許只有萬分之一秒,又或許經歷了漫長到足以跨越幾個宇宙紀元的折磨。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那無邊黑暗、被無數哀嚎和痛苦徹底撕碎的瞬間——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如同蛛絲般纖細的精神力量,猛地從他意識深處最黑暗的角落掙扎著探了出來!那是他強行凝聚的最后一絲清明!是他不甘沉淪、不甘被恐懼徹底吞噬的求生意志!
“不……!”一個無聲的吶喊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他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力量,如同抽絲剝繭般,艱難地、一點點地從那恐怖的精神泥沼中拔出來!不再是被動地承受,而是主動地……引導!控制!
他不再試圖去“聽”清那些混雜的哀嚎,而是強行將精神“聚焦”!
聚焦于……那股揮之不去的香灰味!
不是去“聞”,而是去“感知”那股氣味的……源頭!軌跡!殘留!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激活了他“心映”能力的某種本能!腦海中那些混亂的噪音、扭曲的光影、刺骨的冰冷和惡臭……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撥開、過濾!
“嗡——!”
腦海中的噪音風暴驟然減弱!那些尖銳的哀嚎、非人的嘶吼、刺耳的刮擦聲……如同被調低了音量,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具體的……“信息流”!
不是聲音,不是畫面,而是一種純粹的、關于“氣味”的感知!
那股混合著甜腥、焦糊和奇異香灰的味道……它不再僅僅是彌漫在空氣中的混沌氣息,而是變成了一條……有形的“線”!
一條由無數極其微小的、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氣味粒子”構成的、無形的軌跡!
這條“線”從書架角落深處某個點散發出來,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汁般緩緩擴散、彌漫,但擴散的路徑并非均勻,而是有著清晰的強弱和方向性!
強!弱!強!弱!
如同呼吸般起伏的“氣味濃度”變化!
源頭!在那里!
賴九章的意識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猛地“釘”向了氣味軌跡最濃郁、最集中的那個點——就在他身前不到兩米,書架底層與冰冷水泥地面交接的縫隙深處!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低吼從賴九章喉嚨里滾出!強行控制“心映”、引導感知帶來的精神負荷如同山崩海嘯般反噬回來!太陽穴如同被燒紅的鐵釬貫穿!鼻腔一熱,兩股溫熱的液體瞬間涌出,順著人中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極其輕微的“啪嗒”聲!
鼻血!
但他顧不上了!精神聚焦帶來的“氣味軌跡”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為他指明了方向!他猛地睜開眼!雖然眼前依舊殘留著閃爍的光斑和扭曲的色塊,但憑借著那清晰的感知指引,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了那個角落!
他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雙手不顧一切地在書架底層與地面的縫隙中瘋狂摸索!指尖劃過厚厚的積灰、破碎的紙屑、干硬的蟲尸……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觸感!
在哪里?!在哪里?!
“氣味”的源頭!最濃郁的那個點!
他的手指猛地觸碰到一個東西!
不是灰塵!不是紙屑!而是一小塊……布料?!
他猛地縮回手,指尖傳來一種粗糙、堅韌、帶著輕微彈性的觸感!他屏住呼吸,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眩暈感,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東西從縫隙深處摳了出來!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月光,他勉強看清了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碎布片。顏色是深沉的藏青色,但在黑暗中幾乎與黑色無異。布料很厚實,質地粗糙堅韌,像是某種帆布或者厚棉布,邊緣被撕裂得參差不齊,像是被什么東西強行扯下來的。布片表面沾滿了厚厚的灰塵和污垢,但最觸目驚心的,是上面沾染著幾道已經干涸發黑的、如同潑墨般的污漬!那污漬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邊緣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鐵銹般的褐色痕跡——是血!干涸的血跡!
而最關鍵的,是布片靠近中心的位置,粘著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粉末中還夾雜著幾粒極其微小的、針尖大小的淡紫色斑點!
香灰!帶著淡紫色斑點的詭異香灰!和圖書館角落里發現的一模一樣!和黑袍人儀式中使用的完全一致!
找到了!
賴九章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鼻腔不斷涌出的溫熱液體,小心翼翼地將這塊沾著香灰的碎布片折疊起來,用顫抖的手指盡量拂去表面過多的浮灰,然后珍而重之地塞進了自己上衣內側的口袋里,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鼻腔里的溫熱液體還在不斷涌出。精神上的劇烈消耗和強行控制“心映”帶來的反噬,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但他成功了!他找到了!在朔月清理過的現場,在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他用自己的能力,找到了這塊關鍵的物證!這塊沾著香灰和血跡的碎布片!它很可能來自那個黑袍人!來自“九龍堂”!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虛脫感席卷全身,但在這極度的虛弱深處,卻有一簇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苗,艱難地燃燒起來。
他掙扎著爬起來,扶著冰冷粗糙的書架,一步一踉蹌地朝著閱覽室門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胸口悶痛。鼻血滴落在衣襟和地板上,留下暗紅色的斑點。
推開閱覽室沉重的木門,穿過死寂的門廳,走下那如同通往地獄般呻吟作響的樓梯……推開那扇包銅大門,濕冷的夜風再次包裹了他。他抬起頭,望向宿舍樓的方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他必須回去。帶著這塊碎布,回到宿舍。李思明……他需要李思明的技術,來分析這塊布,追蹤它的來源!
賴九章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在空曠寂靜的校園里艱難前行。夜風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臉頰,帶走他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和鼻腔里殘留的血腥氣。每一步都牽扯著精神過載后的劇烈頭痛和胸口被朔月寒氣沖擊留下的悶痛,但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上衣內側口袋里,那塊沾著香灰和血跡的碎布片緊貼著皮膚,像一塊冰冷的烙鐵,時刻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和代價。
推開306宿舍的門時,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李思明那堆電子設備待機指示燈發出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紅光在角落里閃爍。服務器風扇低沉而執著的嗡鳴是房間里唯一的聲音。
“九章?!”黑暗中響起李思明驚疑不定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緊接著,“啪嗒”一聲,床頭燈被按亮,昏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門口的黑暗。
李思明從床上坐起身,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臉上還帶著枕頭壓出的紅印。但當他看清門口賴九章的模樣時,所有的睡意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和擔憂!
“我靠!你怎么搞的?!”李思明幾乎是跳下床沖了過來,聲音因為驚駭而拔高。他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賴九章,入手處是冰冷潮濕的衣物和微微顫抖的身體。
賴九章的臉色慘白如紙,在昏黃的燈光下幾乎透明,嘴唇干裂,沒有一絲血色。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鼻子下方和下巴上,殘留著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衣襟上也沾染著大片暗紅色的斑塊。他的眼神渙散,瞳孔因為疲憊和痛苦而微微放大,呼吸急促而微弱,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汗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冰冷氣息。
“你……你去哪了?!怎么弄成這樣?!誰干的?!”李思明連珠炮似的發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扶著賴九章坐到床邊,手忙腳亂地扯過幾張紙巾,試圖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圖書館……角落……”賴九章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痛苦,“我……找到了……東西……”
他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上衣內側口袋里掏出那塊被他小心折疊起來的碎布片。布料粗糙,沾滿灰塵,上面暗紅色的血跡和灰白色的粉末在昏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
李思明的目光瞬間被那塊布片吸引。當他看清布片上沾染的灰白色粉末和那幾粒針尖大小的淡紫色斑點時,鏡片后的眼睛猛地瞪圓了!
“這……這是?!”他失聲叫道,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香灰?!和圖書館那個角落的……還有你之前帶回來的……一模一樣?!”
賴九章虛弱地點點頭,將布片塞進李思明手里:“在……書架底下……縫隙里……沾著血……可能是……那個黑袍人的……”
李思明接過布片,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布片,湊到燈光下仔細端詳。藏青色的厚實帆布,粗糙的質地,撕裂的邊緣,暗紅色的干涸血跡……還有那撮粘附在布料纖維里的、灰白色帶著淡紫斑點的香灰!
“操!真有你的!九章!”李思明猛地抬起頭,看向賴九章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狂喜,“這都能被你找到?!朔月那幫人不是清理過現場了嗎?!”
賴九章疲憊地閉上眼睛,靠在床頭,沒有力氣解釋。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在顱內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太陽穴的劇痛。
李思明也顧不上追問細節了。他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布片放在書桌上,然后飛快地打開他那堆電子設備。服務器風扇的嗡鳴聲陡然增大,幾塊屏幕次第亮起,散發出幽冷的藍光。
“帆布材質……藏青色……厚實耐磨……這種料子……”李思明一邊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著,一邊喃喃自語,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亢奮的光芒,“常見于工裝、戶外裝備、或者……特定行業的制服!”
他調出一個數據庫界面,將布料的照片和材質特征掃描輸入。“比對開始……排除常見民用帆布……鎖定工業級耐磨帆布……顏色偏好藏青……使用場景……”
屏幕上數據流飛速滾動。李思明的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滑動,放大布片上血跡和香灰附著區域的微觀圖像。
“血跡……干涸狀態……邊緣滲透形態……初步判斷是噴濺或甩落形成,不是直接浸染……”他一邊分析,一邊調出另一個窗口,“香灰附著點……集中在撕裂邊緣和褶皺凹陷處……像是……被什么東西蹭上去的?或者……在劇烈動作中灑落粘附?”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賴九章:“九章,你發現它的時候,是在縫隙深處?像是被刻意塞進去的,還是無意中掉落的?”
賴九章勉強睜開眼,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在……縫隙最里面……卡得很緊……像是……被什么東西……刮下來……塞進去的……”
“刮下來?”李思明眼睛一亮,“撕裂邊緣!看這里!”他指著屏幕上放大的布片撕裂處圖像,“邊緣參差不齊,有明顯的拉扯和纖維斷裂痕跡!不像是利器切割,更像是……被粗糙的物體強行勾住、撕扯下來的!”
他興奮地搓了搓手:“比如……書架邊緣粗糙的木刺?或者……打斗中被對手的指甲、武器勾到?”
“還有血跡!”他指著另一處放大圖,“噴濺形態!高度符合劇烈肢體沖突時,傷口血液飛濺的特征!”
“結論!”李思明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這塊布片,極有可能是在圖書館角落那次事件中,那個黑袍人在和你……或者和朔月交手的過程中,被什么東西(書架木刺、朔月的冰刃?)勾住了衣服,強行撕裂下來的!上面的血跡,很可能就是他在受傷時濺上去的!而香灰,則是在打斗中從他身上灑落,粘附在了布片上!”
這個推測讓賴九章精神一振!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塊布片就是直接指向“九龍堂”成員的關鍵物證!
“材質分析有結果了!”李思明指著主屏幕上一個彈出的窗口,“藏青色工業級耐磨帆布,型號TG-7,高密度尼龍混紡,表面做過防水防污涂層處理。主要供應商:海淵市‘恒力’勞保用品公司。但……”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眼睛瞇了起來,“這種布料的更大宗采購方……是海淵港務集團下屬的裝卸公司!用于碼頭工人的工作服!”
海淵港務集團!舊港區!
賴九章的心臟猛地一跳!又是舊港區!
“還有這個!”李思明將布片上那撮香灰的顯微圖像放大到極致,“看這些淡紫色斑點!我做了初步光譜掃描,成分異常!不是天然礦物!含有高濃度的稀土元素銪(Eu)和鋱(Tb),還有微量的……釙(Po)?!這他媽是放射性元素!雖然劑量極低,但絕對不正常!”
放射性元素?!賴九章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特殊的熒光物質組合……”李思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調出一個加密的全球稀有物質數據庫,“主要用于高端防偽標記、特殊科研示蹤劑……或者……某些見不得光的黑市交易標識!”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獵人鎖定獵物般的光芒:“九龍堂!他們在使用一種特制的、帶有放射性熒光標記的香灰!這很可能是他們內部區分等級、或者追蹤貨物來源的暗記!”
他迅速將香灰的熒光特征和放射性元素組合輸入一個特殊的追蹤程序。“溯源開始……匹配已知黑市交易記錄……關聯物流信息……鎖定近期異常運輸節點……”
屏幕上,代表數據流的綠色線條如同蛛網般蔓延、交匯。李思明緊盯著屏幕,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有了!”他突然低吼一聲,指著屏幕上最終鎖定的一個坐標點,“香灰中的特殊熒光物質,匹配到三個月前一宗從東南亞‘金三角’地區走私入境的‘特殊礦物’!報關記錄是偽造的,但貨輪最終停靠的碼頭……是舊港區7號碼頭!收貨方是一個空殼公司,但資金流向最終指向……‘九龍貨運’!”
舊港區7號碼頭!九龍貨運!
李思明之前追蹤“黑祭司”發帖信號時鎖定的位置!也是朔月提到過的“九龍堂”據點!
“布片材質指向港務集團裝卸工!香灰源頭指向7號碼頭走私!黑袍人很可能就是九龍貨運的人!或者至少,他的活動據點就在7號碼頭!”李思明猛地轉過身,看向賴九章,眼中燃燒著興奮和更深的凝重,“九章!我們找到他們的老巢了!就在舊港區7號碼頭!”
賴九章靠在床頭,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坐標點,看著李思明因為激動而微微發紅的臉。胸口的悶痛和劇烈的頭痛依舊在持續,鼻腔里殘留的血腥味揮之不去。但一股更加沉重的、混合著決絕和更深憂慮的情緒,取代了剛才短暫的振奮。
7號碼頭。那個被朔月嚴令禁止靠近的“非爾等戰場”。那個吞噬了周敏、林薇、張強的黑暗漩渦中心。
他們找到了線索,但也觸碰到了更深的危險。下一步,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