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落花滿樓
- 骨上花
- 苦橙花.
- 1914字
- 2025-07-12 06:18:59
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多少場大雪落了又融的夜里。
阿蠻像只小泥鰍，從暖閣的軟榻上滑下來，抱著我的胳膊晃個不停。這孩子打小就黏人，明明剛吃過點心，嘴角還沾著桂花糕的碎屑，偏要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耍賴：“祖母祖母，再講點宮里的事嘛，就一點點！”
她是我從邊關戰火里撿回來的，那時城破得厲害，她裹在燒焦的毯子里，哭聲細弱得像只快斷氣的貓。如今養在宮里三年，養出了滿身的嬌憨，倒比當年深宮里的任何一個孩子都活得舒展。
我被她晃得沒辦法，只好放下手里的暖爐，捏了捏她凍得紅撲撲的鼻尖：“講段最開頭的吧，講我剛進宮的時候?！?
阿蠻立刻乖乖坐好，小手撐著下巴，眼睛瞪得溜圓，活像當年巷口聽書的小丫頭。
那年的雪，比今年的更野。我剛被塞進長信宮當雜役，穿的那件灰布宮裝又薄又短，凍得膝蓋生疼，還得踩著冰碴子去柴房換炭。柴房在宮墻最背陰的角落，門是破的，風卷著雪粒子往里灌，把堆在墻角的碎炭吹得嘩啦啦響。
剛推開門，就聽見里頭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跟著是春桃的哭嚎。兩個太監正把她按在地上扇耳光，打得她臉頰老高，嘴角的血珠子滴在雪地上，像開了朵細碎的紅梅。
“不過是打碎了貴人的茶盞，用得著下這么重的手？”我把炭簍往地上一放，聲音發顫，卻硬是沒讓自己后退半步。春桃是和我一起從江南押來的，路上還分過我半塊干硬的窩頭。
太監轉頭瞪我，三角眼吊得老高：“哪來的小賤蹄子，敢管爺爺們的事？”說著就有一個松了手，擼著袖子要過來揪我。
我那時手里緊緊攥著塊碎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拼了。反正都是死，總比看著春桃被打死強。
“住手?！?
這兩個字冷不丁砸下來，像冰錐鑿在凍面上。我抬頭一看，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東方琛錦。
他穿著件玄色錦袍，袍角沾著雪，腰間的麒麟佩垂著，一動沒動。這人我認得，抄家那天，他就坐在馬上，冷眼看著我爹被拖走，眼神里半分波瀾都沒有。宮里都說，鎮北侯的心早已死在了戰場。別說憐香惜玉，連對陛下都帶著三分疏離，最恨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那兩個太監剛才還兇神惡煞，此刻卻跟被抽了骨頭似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凍土上，響得嚇人。
東方琛錦沒看他們，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這才發現自己還攥著那塊碎炭，手心里全是汗，趕緊往身后藏了藏。
“你是哪個宮的？”他問，聲音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是怒是煩。
“長信宮……夜遲落?！蔽业椭^，盯著他玄色袍角上繡的銀線麒麟，那線腳密得很，一看就知是內監局最好的繡娘繡的——這宮里的人，連衣袍上的針腳都藏著高低貴賤。
“她是我同鄉?！蔽液鋈惶痤^，迎著他的目光，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茶盞是地上的冰滑了手，不是故意的。侯爺要罰，就罰我沒看好她吧?！?
我看見他眉峰微蹙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這種硬攀關系的話，最招他厭。
可他沒說話，只朝身后的侍衛抬了抬下巴。侍衛立刻上前，拖著還在哆嗦的太監往外走。經過我身邊時，那太監怨毒地瞪了我一眼，我卻沒敢躲——在這宮里，怕也沒用。
春桃趴在地上，望著我，眼里全是感激。
東方琛錦轉身要走，卻又停住，目光掃過柴房角落那堆碎炭，還有我手里那只破炭簍：“長信宮的炭火，就用這個？”
“是……是管事嬤嬤說，這個月的份例還沒到?！蔽倚÷曊f，指尖悄悄掐進掌心。我知道這話半真半假，份例早到了，只是被嬤嬤換成了銀錢，可我賭他這樣的人，最恨底下人陽奉陰違。
他沒再追問，只留給侍衛一句“去內務府取兩車銀骨炭來”，便踏入了風雪里。玄色的袍角掃過門檻，帶起的雪沫子落在我手背上，涼得像冰。
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宮墻拐角，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江南的杏花巷，我救過一個被惡犬追咬的少年。那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錦袍，眉眼溫順，遞給我半塊桂花糕時，聲音軟得像棉花：“我叫李升晟，以后我護著你。”
后來我家道中落，再沒見過他。直到前幾日入宮，才聽別的宮女說，當今七皇子，也叫李升晟。
春桃爬過來，拉著我的衣袖哭：“落兒姐，咱們是不是躲過一劫了？”
我沒說話，只是撿起地上的炭鏟，往炭簍里裝了幾塊像樣的碎炭。雪還在下，落在柴房的破屋頂上，簌簌有聲，像誰在暗處數著時辰。
我知道，今天這關是過了，可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這宮里的路，一步踩錯，就是萬丈深淵。
東方琛錦的出現，是偶然，還是別的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就像這漫天的大雪，看似蓋住了所有痕跡，可太陽出來之后，該露的，總會露出來。
阿蠻忽然拽了拽我的袖子：“祖母，后來呢？那個東方爺爺，是不是又來找你了？”
我看著她眼里的好奇，忽然笑了。這孩子還小，不懂有些故事，開頭越是平靜，后面就越是洶涌。
我拍了拍她的手：“后來啊……”
外面的雪又大了些，風卷著雪粒子打在窗欞上，像極了當年柴房里的聲響。我望著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對我的小阿蠻淡淡一笑說“這的故事，才剛剛開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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