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明，王翦站在軍營外的土坡上，目光落在遠(yuǎn)處那片被晨霧籠罩的林間小道。昨夜他親手將那個潛入帳中之人關(guān)押起來，心中卻并未因此輕松。地圖上的改動太過精準(zhǔn)，像是一把刀，貼著他的喉嚨緩緩滑過。

他轉(zhuǎn)身，翻身上馬，韁繩一抖，戰(zhàn)馬長嘶一聲，踏破晨露疾馳而出。

風(fēng)從耳畔呼嘯而過，王翦瞇起眼，腦海中回響著昨夜白起墓前那七百個銀鈴的叮當(dāng)聲。殺無赦。他心中默念著那三個字，心頭卻像壓了塊鐵。這不是普通的敵軍刺探，而是墨家的影子，悄然無聲地潛入了他的營地。

他一路疾行，直到馬蹄踏碎林間枯枝，才在一處山道前勒住韁繩。

那匹白馬，就站在前方。

它像是等他很久了，靜靜立于晨光之中，皮毛泛著銀白光澤，宛如從戰(zhàn)場殘魂中走出的靈獸。王翦瞇起眼，目光落在它前蹄的鐵掌上——一道暗紅紋路，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像是一道未干的血痕。

他翻身下馬，緩步靠近。

白馬沒有后退，也沒有嘶鳴，只是靜靜看著他，眼神中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冷靜與審視，仿佛它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個對手。

王翦心中一震。

他緩緩伸出手，掌心還殘留著昨夜烈酒的氣味。白馬鼻翼輕動，嗅了嗅，竟沒有躲避。

“你到底是什么？”他低聲自語。

就在這時，白馬忽然低頭，蹄鐵在地面劃出一道弧線，像是某種機關(guān)啟動的軌跡。王翦瞳孔一縮，猛地后退一步，右手已按在腰間短刀之上。

但白馬只是輕輕揚起頭，眼中閃過一道金屬光澤，隨即緩緩轉(zhuǎn)身，邁步向林中走去。

王翦沒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它一步步消失在晨霧之中。

他知道，這不是巧合。

這是挑釁。

也是邀請。

他必須跟上。

——

回到軍營，王翦親自下令將白馬安置在最偏僻的舊馬廄中，命人嚴(yán)加看守，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他自己則在夜幕降臨后，獨自前往查看。

馬廄內(nèi)，白馬安靜地臥在地上，仿佛沉睡。王翦緩步走近，借著火把微光，仔細(xì)打量它的每一寸皮毛、每一道鐵掌的紋路。

他伸手輕撫白馬的頸側(cè)，指尖觸到一處微微凸起的銅片。他微微用力，銅片竟松動了一點，露出一角暗紅色的印記。

一個“田”字。

王翦心頭一沉。

他轉(zhuǎn)身走出馬廄，站在夜風(fēng)中，深吸一口氣。田襄子……墨家巨子，那個在鄢郢之戰(zhàn)中用十三架機關(guān)獸換《墨攻十三篇》的瘋子，那個曾救過他命，卻又三次設(shè)局將他逼入死境的男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

子夜時分，王翦再次來到馬廄。

他手中提著一盞油燈，光暈微弱，卻足夠照亮墻角那片刻痕。

他原本只是例行巡查，卻在燈影下，發(fā)現(xiàn)了一道奇異的痕跡。

那不是自然風(fēng)化，也不是獸爪刮出的痕跡。

而是一組幾何圖形，線條細(xì)密，排列嚴(yán)謹(jǐn)，像是某種密碼。

王翦蹲下身，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刻痕，心中隱隱有種熟悉感。他閉上眼，回憶起白起墓鈴鐺內(nèi)側(cè)的篆文，再與眼前這組圖案比對，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

完全一致。

他猛地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沒有人在場后，迅速將油燈熄滅，藏于袖中，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夜，他沒有回營帳，而是直接前往匠人房。

“我需要你幫我查一樣?xùn)|西。”他低聲對匠人說道。

匠人點頭，取來工具，開始對白馬頸部的銅片進(jìn)行細(xì)致刮削。

王翦站在一旁，目光緊鎖那匹沉睡的白馬。它沒有掙扎，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片刻后，一枚微小的青銅符牌被取了出來。

正面刻著一個“田”字，背面則是一枚模糊的虎形圖騰。

王翦接過符牌，指尖摩挲著那枚虎形圖騰，心中已有答案。

田襄子……你到底想讓我看到什么？

——

翌日清晨，王翦召集了幾名心腹匠人，命令他們不得拆解白馬，而是觀察它的行為模式。

“它不是普通的馬。”他對眾人說道，“它有機關(guān)，但它也有意識。”

匠人們面面相覷，卻沒人敢質(zhì)疑。

王翦站在馬廄外，看著白馬在晨光中緩緩起身，蹄鐵在地面輕輕敲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忽然意識到，這聲音，和白起墓前那七百個銀鈴的聲響，竟有些相似。

叮——

一聲輕響，劃破寂靜。

王翦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白馬正盯著他，眼中金屬光澤愈發(fā)明顯，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心中一動，緩緩伸出手，將那枚青銅符牌舉到白馬眼前。

白馬低頭，輕輕用鼻尖觸碰符牌，隨即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嘶鳴。

那一瞬間，王翦仿佛聽懂了它的意思。

它不是敵人。

它是……信使。

——

夜色再次降臨，王翦站在馬廄前，手中握著那枚青銅符牌。

他終于明白，這匹白馬，是田襄子留給他的信息，是一道通往墨家秘密的鑰匙。

但他也清楚，這不僅僅是一次試探。

而是一場棋局的開始。

王翦抬頭望向夜空，星辰如劍，冷冽刺目。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田襄子，你想讓我走哪一步？”

白馬低頭，蹄鐵在地面輕輕一劃，留下一道深痕。

王翦低頭看去，那道痕，正是一道箭矢的軌跡。

指向——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