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通蜂群炸裂的混亂。
“再打就出人命了!快住手——!”徐綺插不上手,連叫停的高呼也輕易被淹沒了。
村婦被圍堵其中,好不狼狽,但她也不是一味捱著,撕咬拉扯無所不用其極,幾個少女竟沒能摁住她,讓她扒了空子跑出來!
村婦并沒逃,而是轉身拔出一支火把,直愣愣朝古樹沖去。當眾人意識到她想做什么的時候,火把也已經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器,“咚”地撞到了枯樹上!
“攔住她!快攔住她!”尖銳的叫喊從一直冷眼旁觀的椿婆口中劃出,如同蜂后對群蜂發出命令,少女們也尖叫高喊著將村婦撲倒在地!
一支火把對巍峨巨樹來說,還是太過于渺小,除了熏焦了幾寸枯枝之外,并沒點起半分火花。趕在那之前,就被誰人一腳給踢飛,滾進泥草中萎靡熄滅了,正如那瘋婦眼神里的光。
她不再反抗,任由少女們壓著,捶著。
幸而此時村人們聞聲趕來阻止了一切,呼呵:“衙門來人了,胡鬧!都住手!住手!”涌上來七手八腳把少女們拉扯開,這方才緊著最后氣口救了那瘋婦一命。
沒一會兒,幾個身著官服的人從村外提燈而來,快步劈開人群。為首推官厲色環視過每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喝聲斥道:“是為何事聚眾鬧事?”
眾人直說是瘋婦發癲,把事情通通推到了她的身上。
推官看地上的婦人確實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便沒追究,畢竟他是沖著村里死人來的。尸體就在眼前,他命人群散開,重新搭起尸所,讓穩婆上前檢查。
“是自縊而亡。”
徐綺開口道。推官很是不高興,直打量她,因她站在少女之中,便以為是村中哪個富戶的女兒,甚是傲慢地嗤了聲:“這里還有你插嘴的份兒?”
“她說得沒錯。”人群再次劈開,為來者讓路。
男人步大而悠然,走過來亮了牙牌。推官一瞧,倏地下跪,身后一眾跟隨之人皆俯身跪拜。官跪了,民也得跪,這便刷啦啦倒了一大片。就唯獨徐綺還立著。
她不僅立著,還用眼神責備譚九鼎:你怎么現在才來?
男人沖她笑笑,飛快瞥了眼趴在地上直喘氣不動彈的瘋婦,而后才命眾人平身。推官再作揖,變得恭謹非常:“卑職奉府尊鈞命前來勘驗,未及遠迎憲駕,伏乞恕罪。”
譚九鼎拱手還禮。“貴府勤勉王事,不必多禮,且先勘驗。”這都是官場上的套話。
他允了,下面例如書吏、穩婆才敢行動起來。
“未審憲臺可有鈞諭示下?”
“此女子確實自縊身亡,尸格填好,便叫其家人領回吧,久久停在荒郊野外也不妥當。”
“是。”推官領命,腦筋動了動,又笑著問,“不知憲臺今夜下榻何處?若是不棄,不妨讓卑職……”“不必。”
譚九鼎豎起一只手就斷開了兩人距離。“我自有打算,諸位事畢便可退值。”
“呃,是,卑職領命。”
推官沒得好,深深偷瞄譚九鼎一眼后,只能灰溜溜退到一邊去督查手下人。
譚九鼎扭頭命幾個年輕力壯的村人將受傷瘋婦抬回村里,讓他們出去找郎中醫治并把人看好。驅散了包括椿婆在內的其余人等,這才朝徐綺走去。
“告訴我你是查到什么了。”她似乎對他的姍姍來遲很是不滿。
譚九鼎哼笑了聲,掏出繡花針,把自己方才所見講給了徐綺聽,但唯獨沒提五色錦。
徐綺看著那枚針如看見周知微本人,驚喜、駭然交織在臉上,讓她神色變幻如顛。“這是蘇繡常用的針線,她來過,她一定來過……等等,”徐綺意識到不對勁,左右看看已經不見蹤影的某人,質疑,“那你為什么要放走椿婆?她大有問題!”
“一根針而已,她若說是她自己的或撿來的呢?”
“只要用些手段,不怕她不說。”
“呵,你倒是比我更狠。”譚九鼎彎了彎嘴角,他其實不討厭這樣表露惡毒心腸的徐綺。在他看來,惡毒心腸反而比無用的仁慈更顯良善。
“不急于一時,”他抄起手來,不疾不徐道,“放長線釣大魚,現在她并不知道我們發現了什么,只要盯緊,她必露出馬腳。要是冒然出手,恐怕會讓她成了下一個趙青鳴柳。”
徐綺為難。知微既然不見了,那必然已經被他們轉移到了別處,多等一刻就多一份風險。但趙氏兄妹的死也確實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教訓。
倘若椿婆這條線索斷了,那她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好,”勉為其難點了點頭,她輕摸著繡花針,把它當成寶貝,“聽你的。”
譚九鼎隨后問她剛才的騷亂,她一五一十說了。兩人一合計瘋婦的行蹤,徐綺倒不覺得奇怪。
“你不是姑蘇人士恐不了解,這附近山體看似并不險峻,但實則地下暗河豐富活躍,類似的大小巖洞比比皆是,也時常串聯如迷陣一般。或許那叫桂娘的瘋婦是知道什么隱秘捷徑,才會如此之快地從山頂來到山下,做到行如鬼魅。”
“原來如此。”
譚九鼎摸摸下巴,心里舒坦了許多。比起鬧鬼,他當然更樂得聽見這樣合理的解釋。
“不好了——!”
突然,村子方向急匆匆跑來一個村人,神色慌張沖他們而來。
兩人對視,驚以為瘋桂娘發生了什么事,結果村人擺手稱不是,卻又吞吞吐吐說不清。
“如實道來。”譚九鼎擺起官架子,頗有威嚴。
嚇得村民撲通一跪,說起了糊涂話:“大人息怒,其實是,是村里鬧了鬼了!”
“胡說,”徐綺最是不愿信這個,“到底怎么回事兒?”
“死掉的阿莼,她,她嫁妝不見了!照規矩,這不吉利的東西,村里是絕不會有人動的,可若是外賊……這,這進村的路就只有這一條啊!沒有旁的外人來啊!”村人絕望地指著巨樹的方向。
頭頂不見月,村外野路變得深不可測,彎彎曲曲像一條藏在茂密草木之間的觸腕,無限延伸到永遠也看不見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