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暗夜中的針
- 烽火逆命:亮劍1940
- 懶玩
- 3163字
- 2025-07-11 18:22:58
被服廠的庫房像個巨大的傷口,焦黑的梁柱支棱著,在寒風中發出嗚咽。周宸站在廢墟邊緣,手里捏著一塊扭曲的銅質閥門碎片,冰涼的金屬觸感直透心底。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和硝煙味頑固地鉆入鼻腔,提醒著不久前那場差點要了他命的爆炸,也掩蓋著更深的隱患。
“周副班長,”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政委趙剛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周宸手中的碎片上,又緩緩掃過滿目瘡痍的現場,“還在研究事故原因?”
周宸心頭一緊,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困惑和懊惱:“報告政委,我就是…想不通。按道理,密封墊壓緊不該炸成這樣…”他指著散落一地的、被熏黑的圖紙殘片,“您看這氣路設計,壓力是算過的…”
趙剛彎腰,修長的手指撿起半張邊緣焦卷的圖紙。圖紙上,除了“氣動增壓”和“閉鎖裝置”的潦草字樣,還有幾處線條異常流暢精準的局部結構圖,標注著一些古怪的符號和比例數字,與周圍粗獷的手繪風格格格不入。他的指尖在那些精細的線條上停頓了一下,鏡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計算?”趙剛的語氣聽不出波瀾,“周宸同志,你這些…計算方法和符號,很特別。不是私塾先生教的吧?倒像是…留過洋的工程師用的?”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直刺周宸眼底深處。
周宸的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張了張嘴,準備好的“老家鐵匠鋪偷師”的說辭卡在喉嚨里。在趙剛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粗糙的謊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報告政委!”一聲帶著痛楚卻依舊洪亮的喊聲打破了僵局。魏和尚用左手拄著一根粗樹枝,空蕩蕩的右袖管扎在腰帶上,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像燒紅的炭。“找周宸小子!老子有話跟他說!”
趙剛的目光在魏和尚和周宸之間轉了一圈,收起圖紙,語氣緩和了些:“和尚同志,傷沒好利索,別逞強。”又轉向周宸,意味深長:“圖紙我先看看。你的技術…對隊伍很有用,但技術再好,根子也得正。”他拍了拍周宸的肩膀,力道不重,卻讓周宸感覺肩頭一沉,“好好照顧和尚同志。”說完,轉身離開,留下一個筆挺而充滿審視意味的背影。
“呸!”魏和尚對著趙剛的背影,用僅存的左手做了個極其不雅的驅趕動作,然后一把攬住還有些發懵的周宸的肩膀,差點把他帶個趔趄。“走!跟老子去透透氣!這破地方,一股子焦炭味兒,憋屈!”
村后廢棄的打谷場上,積雪被踩得亂七八糟。魏和尚把樹枝往雪地里一插,背靠著冰冷的石碾子坐下,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高粱面窩頭。他用牙撕咬下一塊,費力地咀嚼著。
“給!”他把剩下的大半塊塞給周宸,“看你小子臉白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怕啥?老趙那人就那樣,看誰都像階級敵人!老子當年在少林寺偷吃供果,方丈眼神都沒他毒!”他咧開嘴,露出沾著窩頭渣的牙花子笑。
周宸握著冰冷的窩頭,看著魏和尚空蕩蕩的右袖管,心頭堵得慌:“和尚哥…你的手…”
“手?”魏和尚抬起左手,五指張開又用力攥緊,骨節咔吧作響,“沒了右手,老子還有左手!照樣能擰斷鬼子的脖子!你小子那辣椒罐子炸得好!夠勁!”他眼中兇光一閃,隨即又黯淡下去,聲音低沉了些,“…就是可惜了那些被服…多少鄉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寒風卷著雪沫,刮過空曠的打谷場。周宸沉默地啃著冰冷的窩頭,粗糲的麩皮刮著喉嚨。魏和尚的豁達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周宸!和尚!”張大彪滿頭大汗地跑來,臉上帶著焦急,“團長叫你們!有任務!”
獨立團團部里煙氣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李云龍像頭焦躁的困獸,在簡陋的土炕前來回踱步,腳下扔了好幾個煙頭。炕桌上攤著一張粗糙的手繪地圖。
“他娘的!”李云龍一拳砸在土墻上,簌簌落下灰塵,“前頭孔二愣子(孔捷)在新一團被鬼子咬得死死的!后頭師部催命一樣要冬裝!這被服廠炸了,老子拿什么交差?拿卵蛋交嗎?”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剛進來的周宸和魏和尚,最后釘在周宸臉上,“周宸!你小子不是能搗鼓嗎?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天!三天之內,給老子把被服廠恢復起來!縫紉機!老子要能動的縫紉機!”
周宸看著一片狼藉的廢墟,頭皮發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是1940年的廢墟!但李云龍那雙噴火的眼睛告訴他,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是!團長!”周宸咬牙應下,“但…需要人手和材料!特別是能用的軸承、齒輪、皮帶…”
“給你!要什么給什么!”李云龍大手一揮,隨即又惡狠狠地補充,“但要是三天后老子看不到棉襖,老子就把你塞進棉花包里當填充料!”
接下來的三天,周宸幾乎沒合眼。被炸毀的縫紉機成了他的金山銀山。他帶著虎子等幾個半大小子,像螞蟻搬家一樣,在冰冷的廢墟里翻找、拆解、拼湊。用炸彎的縫紉機架當底座,用還算完好的踏板連桿系統當傳動,東拼西湊的齒輪軸承勉強咬合…沒有動力?他想起了李云龍那句“動靜越大越好”——用人力!用畜力!把幾臺勉強拼湊出的“核心機”裝上簡易木架,用繩子連接,準備靠人力搖動大輪驅動!
第三天傍晚,夕陽的余暉給廢墟鍍上一層凄涼的橘紅。李云龍、趙剛、張大彪等人站在臨時清理出的空地上,看著眼前那幾架怪模怪樣、由各種破銅爛鐵和木頭拼湊起來的“超級縫紉機組”,表情各異。
“這…這玩意兒能動?”張大彪圍著那架需要四個人合力才能搖動的大木輪,一臉難以置信。
“試試!”李云龍不耐煩地吼道。
周宸深吸一口氣,親自爬上木架,抓住搖柄。虎子和另外三個戰士也站上踏板。隨著周宸一聲令下,四人同時發力!
“嘎吱——!哐當!哐當!”
刺耳的金屬摩擦和木頭撞擊聲中,那巨大的木輪開始緩慢而沉重地轉動!通過繩索和簡易皮帶輪組,帶動著下方幾臺拼湊的縫紉機頭,針桿開始上下跳動!
“動了!動了!”虎子興奮地大喊,腳下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差點摔下來。
雖然噪音大得嚇人,縫紉速度慢得像蝸牛,但針腳確實在粗糙的土布上歪歪扭扭地行進著!李云龍緊繃的黑臉上,終于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像干裂的土地擠出的紋路。
“好小子!有你的!這他娘的動靜是夠大!”他用力拍了拍周宸的肩膀,差點把他拍散架。旁邊的趙剛沒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縫紉機頭下那勉強運轉、卻異常精密的幾個自制小齒輪,眼神深邃。
深夜,臨時搭建的工棚里,周宸累得幾乎虛脫,靠著冰冷的土墻,就著昏暗的油燈,用撿來的半截鉛筆在破紙上勾畫著什么——是改進傳動裝置的想法。門簾被掀開,冷風灌入。朱子明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野菜糊糊走了進來。
“周副班長,辛苦了,趁熱吃點。”朱子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將碗放在周宸旁邊的小木墩上。他的目光掃過周宸攤在膝蓋上的草圖,上面那些流暢的線條和精確的標注一閃而過。
“謝了,朱班長。”周宸收起圖紙,接過碗。
朱子明沒走,反而在對面一個倒扣的籮筐上坐下,掏出一個旱煙袋點上,劣質煙草的氣味彌漫開來。“周副班長,”他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有些模糊,“你這手拼裝機器的本事,真神了。咱們團,甚至咱們師,怕都找不出第二個…你這腦子,怎么長的?”
周宸心里咯噔一下,低頭喝了口糊糊掩飾:“小時候愛瞎搗鼓,拆過不少廢銅爛鐵。”
“哦?”朱子明笑了笑,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那…你搗鼓的那些辣椒面炸彈的配方,也是瞎搗鼓出來的?那味兒,可太沖了,比小鬼子的催淚彈還邪乎!咱們自己人要是沒準備,也夠嗆吧?”
周宸握著碗的手一緊,碗沿的熱度燙著指尖。他抬起頭,對上朱子明在煙霧后看似隨意、實則探究的目光:“朱班長,你這話…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朱子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是覺得…周副班長懂得真多。早點歇著吧,夜里涼。”他轉身掀簾出去,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周宸端著那碗已經有些涼的糊糊,胃里卻一陣翻江倒海。朱子明最后那句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心頭。他放下碗,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藏著那把從蒼云嶺戰場撿來的、染血的半截鬼頭大刀的刀柄,粗糙的紅布條纏繞著,仿佛還帶著魏和尚滾燙的血的溫度和決絕。
窗外,寒風呼嘯,刮過斷壁殘垣,發出嗚咽般的哨音。這暗夜,比任何刺刀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