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寒風卻像蘸了鹽水的鞭子，抽在楊村新挖的塹壕壁上。周宸蹲在凍得梆硬的泥土里，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一層霜。他把最后一塊打磨尖銳的鑄鐵碎片，小心翼翼塞進一個掏空的粗陶罐里，周圍填滿黑火藥和辣椒粉混合物。

“周副班長，”旁邊一個娃娃臉的小戰士縮著脖子，聲音發顫，“咱埋這些壇壇罐罐，真能擋住鬼子的鐵王八？”他叫虎子，才十六歲，眼睛里的恐懼藏不住。

周宸沒抬頭，用凍僵的手指仔細理著引線：“擋不住坦克，但能撕開步兵的腳底板，嗆瞎他們的狗眼。”他把陶罐深埋進偽裝好的雪坑，蓋上浮土和枯草，“記住位置，別把自己人坑了。”虎子用力點頭，臉色依舊蒼白。

不遠處的村口，李云龍的大嗓門像破鑼一樣響：“張大彪！你他娘的工事挖的是狗啃的？鬼子炮彈落下來，你想讓兄弟們拿腦殼硬頂？！”張大彪悶頭揮舞鐵鎬，凍土火星四濺，嘴里嘟囔：“團長，這地比鐵還硬…”

“硬？老子看你骨頭更硬！”李云龍一腳踹在剛壘起的沙袋上，塵土簌簌落下，“都聽好了！山本那老鬼子屬耗子的，專挑夜里下嘴！今晚誰敢給老子打瞌睡，老子讓他睡到明年開春！”

周宸直起身，望向村外被積雪覆蓋的茫茫原野。記憶碎片在翻涌：電視劇里，山本特工隊就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像幽靈一樣摸進楊村，獨立團措手不及，傷亡慘重…他下意識摸了摸后腰，隔著粗布棉衣，那塊精鋼打造的指北針輪廓堅硬冰冷。政委趙剛那天意味深長的目光，像根刺扎在心里。

“周宸！”李云龍的吼聲打斷他的思緒，“跟老子巡哨去！”

夜色如墨汁般潑下，吞噬了楊村最后一點輪廓。周宸裹緊單薄的棉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李云龍走在村外圍的塹壕里。寒風卷著雪沫，刀子似的刮著臉。四周死寂，只有腳下凍土碎裂的咔嚓聲，還有李云龍腰間那把鬼頭大刀偶爾撞擊刀鞘的輕響。

“小子，”李云龍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趙政委找你‘聊’過了？”他沒回頭，但周宸能感覺到兩道利箭般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

“是，團長。”周宸心跳漏了一拍，“趙政委問了些家里的事，關心我適應不適應。”

“哼，”李云龍從鼻子里噴出一股濃重的白氣，“老趙那人，心細得像繡花針，眼毒得像老鷹。你那些‘丫理論’、‘丫連桿’糊弄糊弄老子這大老粗行，在他那兒…懸！”他停下腳步，猛地轉身，黑暗中那雙眼睛亮得嚇人，直直盯著周宸，“老子不管你老家是打鐵的、還是造炮的！老子只問你一句：手里的槍，心里的血，是不是沖著鬼子去的？！”

“是！團長！”周宸挺直脊背，聲音在寒夜里異常清晰，“血仇家恨，只恨鬼子死得太少！”

“好！”李云龍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力道沉得讓他一個趔趄，“是條漢子！老子信你！”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幾乎貼著周宸耳朵：“不過…你小子要是敢給老子玩什么花花腸子，老子認得你是兄弟，這把刀…”他拍了拍腰間冰冷的刀柄，“…可認不得！”

就在這時！

“咻——砰！”

一發猩紅的信號彈毫無征兆地在村西頭漆黑的夜空中炸開！刺目的紅光瞬間將雪地染成一片血色！

“敵襲——！！！”凄厲的哨音和嘶吼同時撕裂了死寂！

“他娘的！真來了！”李云龍瞬間拔刀出鞘，刀鋒在信號彈的紅光下閃過一道寒芒，“周宸！回你埋罐子的地方！給老子往死里招呼！”

周宸像離弦之箭般沖向預定位置。黑暗中，村西頭已經爆發出密集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火光閃爍間，隱約可見數十個穿著深色作戰服、動作異常迅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地翻越低矮的土墻，直撲村內！不是普通的鬼子！是山本特工隊！

“點火！”周宸嘶吼著撲到埋設點。虎子和其他幾個戰士手忙腳亂地用火石打火。嚓！嚓！火星濺在引線上，卻怎么也點不著——寒風太烈了！

眼看幾個黑影已經突破村口第一道防線，直撲團部方向！周宸一把推開虎子，從懷里掏出個巴掌大的鐵皮扁壺——那是他在被服廠用廢棄機油罐改裝的簡易噴火器！他猛地拔掉塞子，將里面混著煤油的辣椒水混合物淋在引線上，火星一閃！

“嗤啦——！”

引線瞬間爆燃！火蛇沿著埋設好的路線急速竄向黑暗！

“轟！轟轟轟！！”

一連串沉悶的爆炸在村西頭的雪地里次第炸響！沒有驚天動地的火光，只有大片大片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辛辣煙霧騰空而起，瞬間吞噬了沖在最前面的七八個黑影！

“咳咳咳…八嘎！眼睛！我的眼睛！”“毒！是毒氣！”濃煙中傳來日語的驚惶慘叫和劇烈的咳嗽、嘔吐聲！鬼魅般的進攻隊形瞬間大亂！

“打！”埋伏在兩側工事里的獨立團戰士趁機猛烈開火！子彈像潑水般射入濃煙翻滾的區域，慘叫聲更加密集！

“好小子！夠勁！”李云龍狂喜的吼聲在槍聲中傳來。但周宸的心卻沉了下去——煙霧邊緣，幾個反應極快的特工隊員已經匍匐臥倒，滾出煙霧范圍，其中一人手里赫然舉著一個圓筒狀的擲彈筒！

“砰！”一發九一式手榴彈尖嘯著砸向周宸所在的掩體！

“臥倒——！”周宸猛地將旁邊的虎子撲倒在地！

轟隆！

爆炸的氣浪夾著泥土碎石狠狠拍在他們背上！周宸耳朵嗡鳴，嘴里全是血腥味和土腥味。他掙扎著抬頭，透過彌漫的塵土和硝煙，看見擲彈筒后面那個黑影冷酷的眼睛——是山本一木！那張陰鷙的臉在火光中一閃而逝！

“團長小心！”周宸嘶啞地大喊，同時抓起身邊一支老套筒，憑著感覺朝著擲彈筒方向盲射！子彈打在凍土上濺起火星。山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爆炸的煙塵后。

戰斗在混亂與慘烈中持續了十幾分鐘。特工隊丟下十幾具尸體和被熏得涕淚橫流的傷員，如同來時一樣詭異地消失在村外的黑暗中。村西頭彌漫著刺鼻的辣椒味、硝煙味和血腥味。

李云龍拄著刀，站在一具特工隊員尸體旁，臉色鐵青。尸體裝備精良，有消音手槍、沖鋒槍、攀爬爪、急救包…“狗日的山本，裝備比老子親爹還好！”他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團長，”趙剛快步走來，臉色凝重，手里拿著一把從尸體上搜出的特制匕首，“攻擊很有章法，目標明確指向團部。我們的布防…像是被人提前摸透了。”

李云龍眼神陡然銳利如刀，掃過周圍一張張驚魂未定、沾滿硝煙的臉。

“報告！”衛生員跑過來，聲音發顫，“和尚…和尚他醒了，鬧著要下地！”

臨時包扎所里，濃重的血腥味和酒精味混雜。魏和尚臉色慘白如紙，躺在門板上，空蕩蕩的右袖管被血浸透。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卻死死瞪著周宸，胸膛劇烈起伏：“周…周宸！老子聽見爆炸了！是不是你搞的鬼動靜？夠不夠勁？炸死了幾個狗日的？”

周宸看著他那條永遠失去的胳膊，喉嚨像被堵住：“夠勁…和尚哥，夠勁…”

“夠勁就好！”魏和尚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僅存的左手猛地攥住周宸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老子…老子這條胳膊，換他狗日的好幾條命，值了！你小子…別他娘哭喪著臉！給老子笑！”

周宸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值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窗外寒冷的夜色里，一雙眼睛正躲在人群的陰影中，默默注視著包扎所里的燈光——那是警衛班長朱子明。他手里，緊攥著一枚剛剛從某個不易察覺的角落撿到的、不屬于八路軍的黃銅彈殼，彈殼底部，刻著一個細微的“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