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著曦月的臉,她望著懷中熟睡的星辰,喉間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
村長跪在地上,脊背佝僂如弓,鬢角的白發被夜風吹得亂顫:“公主,當年老臣奉先皇之命,護您與小皇子隱姓埋名......是我對不住您。“
曦月輕輕將星辰放在馬背上,火把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她伸手撫過自己頸后那枚淡青的胎記——
原主記憶里,這胎記是宋國皇室的印記,形如展翅的玄鳥。此刻被火光一照,竟泛著淡淡的金。
“村長。”她聲音清冽,“你說齊王另娶了沈蕓?“
村長重重叩首:“是。沈將軍的妹妹沈蕓,三年前嫁入齊宮。齊王......他從前最疼您,可如今......”他喉結滾動,“老臣無能,未能護好您母子。”
星辰突然翻了個身,攥住曦月的衣袖。他睡得正香,眉心那顆朱砂痣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極了當年齊王親手為他點的。曦月喉頭一哽,將他的小手放進自己掌心焐著。
“公主,這是小將軍留下的包裹。”村長捧上個粗布包袱,“他說,若您不愿回齊國,便帶著小殿下去建南郡找劉賢明太守。他是您當年的暗衛統領,如今雖解甲歸田,仍忠心于您。”
曦月解開包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樣東西:半塊玄鳥紋玉玨與她頸后胎記嚴絲合縫、一封泛黃的信箋、還有件繡著并蒂蓮的小襖——正是她當年在宋國皇宮里,親手給未出世的胎兒繡的。
信箋上的字跡蒼勁有力,是齊王的筆跡:“月兒,若見此信,天佑我兒。朕非負你,實乃被沈蕓之父沈將軍以十萬大軍脅迫。
待朕平定北疆,必親自來漁家村接你們母子。若等不及......“墨跡在此處暈開,像是被淚水浸過,“若等不及,便將此玉玨交于建南郡劉賢明,他會帶你去見朕的母妃,太后娘娘最疼你。”
“娘,疼。”星辰揉著眼睛坐起來,指著信箋上的字,“這個字我認識,是'疼'。”
曦月將他摟進懷里,眼淚砸在他發頂:“不疼,娘不疼。”
馬蹄聲漸遠,漁家村的火光被甩在身后。曦月望著天際線泛起的魚肚白,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那個暴雨夜——
青衫男子渾身是血,將玉佩塞進她手里時,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月娘,等阿辰會喊'爹'了,我便來接你們。”
“阿辰會喊‘爹'了。“她低頭吻了吻星辰的額頭,“他今日還護著我,說要和趙闕打架呢。”
星辰歪著頭,忽然指了指天空:“娘,鳥。”
曦月抬頭,見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向南飛。它們的鳴叫聲清越悠長,像是在應和她此刻的心境——漂泊多年,終于知了自己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行至建南郡時,已是暮春。劉賢明太守的府門前,兩株老槐開得正盛。門房見著曦月,先是驚得后退半步,隨即“撲通”跪下:“公主殿下!“
曦月慌忙扶他起來:“劉大人不必多禮。”
劉賢明迎出門來,鬢角雖染霜色,腰間的玄鐵劍卻依舊锃亮。他盯著曦月看了片刻,突然紅了眼眶:“當年老奴護著您和小殿下逃出宮時,小殿下才剛滿百日......如今都長這么大了。”
星辰仰起臉:“劉爺爺,我記得你。你給我做過糖人,是兔子形狀的。”
劉賢明老淚縱橫,忙命人取來熱湯:“快進府,公主,小殿下。老奴讓人備了您從前愛吃的棗泥酥。”
曦月跟著劉賢明走進正廳,目光掃過墻上掛的《百鳥朝鳳圖》——那是她當年在宋國皇宮里最愛的畫。
她忽然想起齊王信里的話:“太后娘娘最疼你。“或許,回到齊國,她能找到些從前的影子?
“公主。”劉賢明斟了杯茶,“齊王北征已三年,近日傳來捷報,北疆已平。沈將軍......”他頓了頓,“沈蕓夫人上月染了惡疾,如今臥病在床。”
曦月的手微微一顫。茶盞里的水晃出漣漪,映著她復雜的神情。星辰拽了拽她的衣袖:“娘,我想吃糖人。”
“好。”曦月摸了摸他的頭,“明日讓劉爺爺帶你去買。“
深夜,曦月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月光如水,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取出那半塊玄鳥玉玨,在月光下細細端詳——玉玨內側刻著八個字:“玄鳥銜珠,天命所歸。”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星辰的房間里還亮著燈,他能聽見母親輕輕的嘆息,便裹著被子翻了個身,小聲嘀咕:“娘,我保護你。”
曦月笑了。她將玉玨貼在胸口,那里還藏著虎符的溫度。風從院墻上吹過,帶來一陣熟悉的香氣——是宋國御花園里的夜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