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元年十一月,寒風如刀,割著大地,冉閔率領十萬步騎,浩浩蕩蕩地向襄國進發。軍旗烈烈作響,仿若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發出預告。此時的冉閔,眼神堅毅中帶著一絲決絕,他望著遠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拿下襄國,徹底鏟除石祗勢力。
“父親,此次攻打襄國,定要讓石祗那逆賊無處可逃!”冉胤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冉閔身旁,年輕的臉龐滿是興奮與期待。
冉閔微微點頭,“吾兒,此戰關乎我冉魏存亡,切不可掉以輕心。石祗雖已是困獸,但仍不可小覷?!?
軍中帳內,冉閔正謀劃著作戰方略,這時,有人呈上光祿大夫韋謏的諫書。冉閔展開一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諫書中言辭激烈,直指冉閔任命冉胤為大單于,并將千名歸降胡人分配到其麾下之事,稱羯胡本為仇敵,如今雖降,卻不可輕信,恐生變故。
冉閔心中大怒,“吾為帝,行事自有主張,豈容他人這般指摘!”他一甩衣袖,下令將韋謏及其子孫全部誅殺。
時光匆匆,轉眼到了永興二年二月。襄國城下,冉閔軍已圍困百余日。他們挖地道,試圖從地下突破襄國防線;壘土山,居高臨下觀察城內動靜;甚至還在城外建造房屋、翻地耕作,擺出一副持久戰的架勢。
襄國城內,石祗坐立不安。他在宮殿內來回踱步,臉上滿是恐懼與焦慮?!叭介h這逆賊,竟如此執著,若再這般下去,襄國危矣!”他深知,若不尋求外援,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于是,他急忙派出使者,分別前往前燕慕容儁和羌族姚弋仲處請求援軍。
此時的冉閔,也聽聞了前燕準備援救石祗的消息。他眉頭緊皺,心中暗忖:“慕容儁若出兵,局勢將對我軍極為不利?!彼妓髟偃?,他決定派大司馬從事中郎常煒出使燕廷,試圖阻止其發兵。
常煒肩負重任,一路快馬加鞭趕到燕廷。在慕容儁面前,他言辭懇切,“燕王,石祗乃殘暴之人,如今已失民心。冉魏順應天命,若燕王此時助石祗,恐日后惹來災禍。且冉魏與燕國并無深仇大恨,何必為了石祗而與我軍為敵?”
慕容儁卻只是冷笑一聲,“本王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石祗與本王有舊,此時他有難,本王豈能見死不救?”常煒費盡口舌,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得知常煒出使失敗,冉閔心中焦急萬分。此時,石琨自冀州前來援救石祗,姚弋仲之子姚襄率領三萬八千騎兵也從滆頭趕來,慕容儁的將軍悅綰更是帶著三萬甲卒自龍城抵達。三方強勁的士卒共計十余萬,如烏云般向襄國壓來。
三月的風卷著沙塵掠過襄國城頭,冉閔望著遠處天際線揚起的煙塵,指節因攥緊長矛而泛白。探馬連滾帶爬沖進帥帳時,甲胄上的冰碴還在往下掉:“陛下!石琨自冀州來,姚襄的胡騎出滆頭,慕容儁的甲卒從龍城趕到——三方共十余萬!”
帥帳內的燭火猛地搖曳,王泰按住案上的輿圖,手指重重戳在長蘆與黃丘之間:“姚襄的鮮卑騎兵最是兇悍,當以重盾陣抵擋;石琨部多是冀州農夫,孫威將軍可憑地利堅守?!彼ь^看向冉閔,鬢角的白發在火光中顫動,“陛下,此乃圍點打援之計,切不可出戰?!?
冉閔一腳踹翻炭盆,火星濺在王泰的靴尖:“胡睦與孫威各帶三萬精銳,難道還擋不住一群烏合之眾?”話音未落,帳外傳來凄厲的喪鐘——長蘆敗報到了。
胡睦拖著斷劍逃回時,甲胄上的血凍成了暗紅的冰殼。“姚襄的騎兵像瘋狗,”他咳著血沫抓住冉閔的袍角,“我們的盾陣被他們鑿穿了……弟兄們全沒了……”話音未落,黃丘的敗訊接踵而至,孫威的人頭被裹在血布里,送到了冉閔案前。
“陛下!”法饒道士搖著拂塵闖入,銅鈴般的眼睛盯著帳頂,“啟明星入昂宿,正是誅胡王的吉兆!襄國被圍一年,將士們早已憋足了勁,此時不出戰,更待何時?”
冉閔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前縱橫的傷疤:“王泰,你敢動搖軍心?”
王泰叩首至地,額頭撞得青磚發響:“陛下!姚襄在西,石琨在東,悅綰在北,石祗在南,這是要將我們活活困死!臣愿領五千死士襲擾糧道,不出三月,敵軍自潰!”
“老匹夫!”法饒甩動拂塵,符箓在風中嘩嘩作響,“去年蒼亭之戰,若非陛下親征,何來三十萬雄師?如今天賜良機,你卻要陛下做縮頭烏龜!”
冉閔拔出斬馬劍,劍鋒劈開案角:“再有諫者,如此案!”
決戰那日,襄國城外的凍土被馬蹄踏得粉碎。冉閔的金盔在朝陽下泛著寒光,他回頭望見盧諶捧著典籍追趕,老臣的朝服被北風掀起:“陛下!《孫子》有云,十則圍之——”一支流矢穿透了盧諶的咽喉,血沫濺在泛黃的竹簡上。
姚襄的騎兵如黑云壓境,鮮卑語的呼哨刺穿耳膜。冉閔的長矛挑落第一個騎手時,忽然看見胡睦的殘部從左側潰逃,孫威的旗號早已倒在血泊里。悅綰的甲卒結成方陣推進,矛尖組成的鐵墻反射著冷光,石琨的冀州兵像潮水般漫過右翼。
“陛下!后陣被石祗沖破了!”徐機的呼喊被亂箭截斷,冉閔轉身時,正看見左仆射劉琦被數柄長矛挑起,尚書令徐機的頭顱滾到馬前。
暮色降臨時,冉閔躲進襄國行宮的斷壁后,十余名騎士圍著他瑟瑟發抖。宮外傳來姚襄的狂笑:“冉閔小兒,交出傳國璽,可留全尸!”他摸出懷中染血的玉璽,忽然想起去年蒼亭之戰,三十萬大軍的旌旗遮天蔽日,那時盧諶還在燈下為他批注《春秋》。
“陛下,快走!”親衛將他拽上戰馬,冉閔回頭望見火光中的鄴宮輪廓,仿佛看見劉休抱著典籍自焚,看見少府王郁的尸體被胡騎拖拽。十萬人的哀嚎在風中盤旋,像無數只歸巢的烏鴉。
回到鄴城時,城門校尉捧著花名冊跪地不起:“陛下,司、冀二州……人相食了。”冉閔登上城樓,看見餓殍在護城河上堆疊,遠處的炊煙里飄著人肉的腥氣。法饒的頭顱被掛在旗桿上,眼珠被烏鴉啄得只剩空洞,而王泰的府邸早已空無一人,案上留著半卷《尉繚子》,墨跡被淚水暈成了模糊的團塊。
這一戰,冉閔軍死者達十余萬人,包括司空石璞、尚書令徐機等諸多將士。賊盜趁亂蜂擁而起,司、冀二州陷入了嚴重的饑荒,百姓易子而食。冉閔回到鄴城后,想起戰前種種,追悔莫及,他殺了法饒父子,肢解其尸體,又追贈韋謏為大司徒。但此時,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襄國之戰的慘敗,讓冉魏政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
夜風卷著紙錢穿過街巷,冉閔忽然想起王泰最后的勸諫,喉間涌上腥甜的血氣。他扶住城垛的手滑過斑駁的箭痕,那些深淺不一的凹痕里,仿佛還嵌著十萬人的魂魄。
自石虎末年起,那倉庫之中本是滿滿當當的積儲,卻被冉閔一點點地散發凈盡,他這般做法,只為樹立自己的恩德。
他以為,如此便能贏得眾人之心,卻未曾料到,后續會陷入這般困境。
此時,戰火紛飛,冉閔與各路敵人展開了激烈的作戰,連月來,交鋒不斷。戰場上,硝煙彌漫,喊殺聲、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鮮血染紅了大地,無數生命消逝其中。
而在這混亂之際,青、雍、幽、荊各州的遷徙百姓,還有諸氐、羌、胡蠻等各族之人,共數百萬人,他們心中滿是對家鄉的思念,紛紛踏上了歸回本土的道路。
然而,這一路,卻充滿了艱辛危險。道路上,他們互相攻殺,為了一點食物,為了一點生存的,人性的丑惡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饑餓如影形,疾病也悄然襲來,許多人在這折磨下倒下,再也沒能站起來。最終,能夠活著回到家鄉,僅有十分之二三的百姓。
那原本浩浩蕩蕩的人群,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幸存者,他們面容憔悴,眼神中滿是絕望與疲憊。
中原各地,一片混亂之象。田野里莊稼無人耕種,雜草肆意生長。村莊中,房屋破敗不堪,炊煙不再。曾經繁華的城鎮,如今也變得冷冷清清,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
冉閔站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懊悔不已。他意識到,自己當初散發倉庫積儲的行為,雖然贏得了的人心,卻為如今的混亂埋下了禍根。
憤怒與悔恨交織在一起,他下令殺了法饒父子,同時,他追贈韋謏為大司徒,希望能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錯,但這一切,似乎都已經太晚了。
中原大地的傷痛,又該如何去撫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