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剛要睡著。

忽一下眼睛又睜開，嘴里嘀咕一句：“糟了！”

李娟的手臂摟在身上。

輕輕放下去，下炕出門。

迷糊中李娟問了一句：“寧子，咋了？”

李娟也是剛要睡著，眼睛睜不開，以為何寧是出去上廁所。

不是上廁所，放拖拉機水箱里的水。

睡覺前把這事忘腦后了。

水箱不放空，大冬天里一夜過去，柴油機頭凍爆掉，拖拉機完蛋。

第二天開不去豬場不說，陪人家三千塊，這段時間，辛苦十幾天白搭。

一夜回到解放前。

幸好，剛要睡著時猛然想起了這事兒。

家門口，大車上不來，拖拉機只能停在坡底下河灣里。

何寧顧不得穿大棉衣，跑到車子跟前，放水按鈕擰開，一股水從小孔里沖出來。

沒事兒了。

放下心回家睡覺。

半夜里聽到了李娟起身哺乳悅悅，聽到她小聲嘀咕：“吃得心疼的！真乖！”

何寧想坐起身幫著換尿布，讓老婆多睡一會。

可眼睛睜不開。

小悅悅一夜不哭鬧，當爸的一睡到天亮。

早上坐起身子，砸砸腦門殼，說一句：“這一夜一夜，哪有照顧你，實在不行把姐姐換過來。”

李娟早起，站在地上喝溫水。

看自己男人，從沒有過的溫情。

“寧子，沒事兒，姐姐睡到我身邊，我也是醒來四五次給孩子吃奶。”

“娟，把你身上東西給我，到了縣城，我先去醫院給你化驗開藥。”

這一刻，李娟心里，這個男人正真跟她貼身貼肺。

紙團里一撮棉花裝何寧衣兜里。

“老婆，等出了月，天氣暖和，我帶你去醫院做全面檢查。”

李娟心里撲撲，臉色微紅。

“寧子，我沒事的，哪有那么嬌氣，你不要擔心。”

“嗯，不擔心。”

下炕洗漱吃早飯。

“娟，今兒開拖拉機到豬場，比騾子快兩個小時，不急著早早出門。”

等何燕醒來進這邊屋子，何寧也說一句同樣的話。

心里惦記著爺爺。

到隔壁房間，看爺爺精精神神坐在炕沿邊吃荷包蛋。

說一句爺爺聽不見的話：“爺爺，你若在我二叔家，你今兒就今兒個了！”

何寧真想留下來陪爺爺過完初八。

但人家的拖拉機要盡快還掉。

梅姑的騾子車在豬場，外甥在豬場，還是早早去豬場放心。

端半鍋開水添進拖拉機水箱。

這還不夠。

冬天里早上，柴油機冰冷，搖不動。

生了一堆火烤車廂后橋。

何寧在手掌上吐一口唾沫，低頭取搖把搖車。

搖把不在車上。

“搖把呢？”

從車頭找到車尾，不見搖把的影兒。

完了！

昨晚忘了將搖把提進家里。

被人拿走了！

“他媽的誰這么混蛋？”

何寧在拖拉機周圍轉了兩圈，沒發現端倪。

沒時間追究搖把被誰拿走了，已經比昨天出發時遲了一個多小時。

何寧往王元旦家跑。

這一大早，沒聽見有拖拉機在村里響。

王元旦家車沒開出去。

但他家車也有可能被親戚開走，那就真完蛋。

只能跑小水村找姐夫，讓他跟他們村有拖拉機人借搖把。

昨天早上跟姐夫臭掉了。

再找他幫忙，真麻煩！

站在王元旦家小賣部門口，咣咣敲兩下門。

一大早的，人家的商店門還沒開。

何寧繼續砸門。

“王叔，別睡啦！”

王元旦在小賣部套間炕上被砸門聲驚醒，幾分鐘后把門打開。

“何寧，一大早的你干什么，買東西也沒這么早的。”

“王叔，把你家拖拉機搖把賣我？”

王元旦本來就有半肚子不滿。

一聽這話，半肚子不滿成了一肚子火氣。

“何寧，我家搖把是給你賣的？你想什么呢！”

“王叔，借你家搖把用一下，我開的拖拉機，昨晚上被人偷了搖把。”

王元旦撲哧一聲笑：“屁話，誰偷你搖把？咋沒把拖拉機偷走？”

何寧臉上，也是萬般無奈的表情。

“王叔，就說呀，偷我搖把不偷拖拉機，這不明擺著搞我嘛！”

王元旦不借！

“我今兒要開拖拉機忙事情，怎么能借你？你不耽誤我一天時間？”

何寧呲牙，救急不救窮。

我何寧這都急得要死了你說不借？

從兜里掏出十塊錢遞給他。

“這十塊錢你拿著，我以后在你鋪子里買煙酒。”

王元旦給他不借搖把，不僅僅因為他今天要用拖拉機。

還因為何寧這段時間一趟子出去再一趟子回來，聽村里人說掙了不少錢。

就昨天，他開著拖拉機回來，聽說賣了一車豬仔，拉風的不得了。

王元旦開拖拉機拉風的氣勢，被何寧奪走了。

所以王元旦不想借搖把給他。

解釋說他今天要開拖拉機出去一趟，何寧借走搖把，他就出不了門這種話。

何寧臉色忽一下陰沉難看。

“王叔，你借我搖把，我把車發動著，路過你這兒，我原還給你，這還不行么？”

王元旦磨嘰，不接何寧手里遞的錢。

也不轉身去拿搖把。

何寧想撲上去捶他一頓。

以前當混混時的混蛋話說出來。

“你信不信你這商店在村里開不了？”

王元旦挖他一眼。

一伸手把何寧手里的十塊拿走。

轉身進他家院子，在拖拉機上取來搖把，再出來氣呼呼遞給何寧。

太陽已經從東面山頭冒花。

何寧提著王元旦家的搖把往自己拖拉機跟前跑。

嘴里罵：“等我回來，我查到是誰偷了我搖把，我把他爪子弄不折我不姓何。”

心里一肚子火氣，發泄到搖柴油機的勁兒上。

一頓轉圈，“嘡嘡嘡”冒黑煙。

再罵一句王元旦：“混球，你等著，老子過兩天就買一輛新拖拉機回來！”

車子路過王元旦家小賣鋪門口，王元旦穿著大棉衣等在路邊，喊一嗓子：“還我搖把！”

何寧一甩手把搖把扔他腳下。

王元旦罵一句：“何寧，你他娘砸我腳上了！”

他雖然給何寧借了搖把，解了何寧燃眉之急。

但王元旦被何寧罵了一路。

他又把搖把要回去了，半路上突然熄火，可怎么辦？

何寧小心翼翼開拖拉機去縣城郊區豬場，半路上不敢停，不敢熄火。

一個小時四十分，開得那叫一個辛苦。

脊背上的汗濕透了。

拖拉機先開進縣城周邊一個修理廠里，小心翼翼停下，還不能熄火。

幸好，修理廠正常上班。

問一個滿手油污的師傅：“老哥，給我拖拉機配一個搖把多少錢？”

“五塊！”

一個搖把五塊錢，真他娘貴！

沒時間計較五塊八塊，付了錢，新搖把扔車座后面，直接開往豬場。

趕時間啊！

答應了梅姑家弟妹，趕五點前把電視拉回去裝好，讓他們看“西游記”。

一大早，孩子們眼睛一睜，就盼著他把電視買回去。

拖拉機響著停在豬場鐵大門外面，朝里面喊一嗓子：“勤叔，開門！”

鐵大門打開。

韓有勤站在大門口，一臉愁，不正常。

柏柏站在大門口，抱著沖鋒槍，也沒了昨天的高興勁兒。

柏柏大喊一聲：“舅舅！你咋才來？”

“柏柏，受委屈了？”

“沒有。”

拖拉機往進開，柏柏喊了一句什么，吵得沒聽見。

拖拉機開進去停穩當熄了火，何寧笑著跳下來，從兜里掏錢。

“勤叔，昨天的七百塊，我現在付你，別拉臉了。

“何寧兄弟，你家紅騾子昨晚被人偷了！”

“什么？”

何寧腿一軟差點兒跌倒。

剛才柏柏喊了一句騾子跑掉了的話。

梅姑家的紅騾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