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很簡單，殿下。”

陸言實在拗不過劉啟的邀請，和他一起下六博棋。

當然，下棋的時候，陸言做出了一個劉啟想象不到的舉動。

他從侍衛那里借來了頭盔戴在頭上，這才肯和劉啟一起下棋。

誰下棋不戴頭盔啊！

下棋的時候，他也是盡量保持著千萬不要優勢。

有時候，輸贏也并非在棋盤之內。

“您覺得，張武是陛下的什么人？”他問道。

“張武是大人的親信。”劉啟語速飛快地回答道，“大人還在代地之時，張武就是大人的郎中令；而今，他更是掌管著禁軍。”

“這就是了。”陸言笑呵呵地說道，“如今張武也是郎中令，掌管著禁軍，殿下也知道他是陛下的親信……那么，如今外有諸侯虎視眈眈，內有功勛群臣陽奉陰違，臣這樣說，殿下還認為張武需要被治罪嗎？”

劉啟點頭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孤明白了！現在這個時候去治罪張武，就等于自廢左右手，是不是？”

“不止是張武，殿下。”陸言笑呵呵地說，“另外有其他貪贓枉法者，陛下也只會，也只能選擇那些并非依附于陛下之人來治罪。”

“這是為何？”劉啟不解地問道。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這才是政治斗爭的終極寶典。”陸言故意下了一步錯棋喂給劉啟，“更何況，殿下可還記得韓非子的話？‘有道之方，不求清潔之吏，而務必知之術也’，貪贓枉法還是一個很好的把柄，若此人能夠聽命于陛下還則罷了，若不能聽命于陛下，那么陛下隨時可以以此為由來將其治罪。”

趙公子說的好啊，哪兒來的那么多腐敗分子啊？那說白了不就是你們內斗嗎？

這話，完全適用于文景武三朝的政治生態。

“更何況。”陸言再次說道：“陛下也需要他們去花錢，如果只貪不花，又有什么用呢？只有把這些錢花出去，促進經濟流通，才能夠強化朝廷轄區的經濟，進而和吳王劉濞抗衡。”

劉啟似有所悟。

不得不說，陸言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啟發。

“那賣官鬻爵呢？”劉啟得意洋洋地拿下陸言的棋子，再次問道，“不應該挑選有才干的人來做官嗎？”

“殿下以為，如今的大小官吏，都被什么人所把持？”陸言擦擦手問。

劉啟只一想就不說話了。

有些事情，不用細說，一想就透。

現在的大漢，上上下下基本已經被擁有軍功的開國勛貴集團把持得一干二凈。

而在如今，還沒有唐朝的科舉制——是的，科舉制實際上是唐朝的，至于網廟所吹隋廢宗物皇帝楊廣的所謂“科舉”，實際上就是兩漢的察舉制改換一個名字，事實上還是需要五品以上的京官來舉薦的。

當初劉邦下詔讓各地直接選賢充任官吏，奠定了大漢察舉制的基礎。

在漢朝這個年代，識字率甚至不到百分之一，能讀書能做官的人都是什么人？不都是那些有錢的地主階級嗎？

在這個沒有通過考試而選官的年代，那么能夠充任官吏的，不還是這些有錢能讀書的地主階級嗎？難道不賣官了，進官府的就不是他們了嗎？

而有人脈有軍功的地主階級不需要買官，去買官的人都是什么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多說。

賣官鬻爵的確不對，但也要看時代。

文帝需要這些沒有人脈背景的地主，來稀釋那些依靠軍功上位的官吏，強化朝廷對于各方面的掌控，最后從基層完成換血，實現對朝廷的忠誠。

更何況，賣官鬻爵這個邪修的辦法，確實可以增加朝廷的財政收入，讓朝廷在和吳王的經濟戰當中多一條優勢。

陸言在說的時候，還在心中感慨。

后世許多學者在看歷史的時候，都會對劉恒縱容貪腐、賣官鬻爵的行為進行系統性的批判。

可是這樣的評價對劉恒公平嗎？難道他不想讓大漢更好嗎？

一切評價，都應該基于時代，跳出歷史的實際情況，對歷史人物進行批判，這是不公正的。

劉恒坐在這個位置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像他這樣雄才偉略經天緯地的帝王，難道就不想肅清吏治，整頓朝廷嗎？

答案是不能，也不敢。

本來他就是藩王入京，手下的人沒多少，那反腐反到自己人頭上，不是自毀長城？

什么是經天緯地曰文啊？

在漢朝，沒有給錯的廟號，也沒有給錯的謚號。

劉恒的“文”，就是“經天緯地”。

一個人窮其一生能做多少事情？真正熬夜加班忙工作的人都有過這樣的感受，身體會迅速報警，睡不好心跳過速，在這樣的環境下，劉恒能活到四十多歲，已經是屬于運動員級別。

當然，朱元璋那種一天睡三四個小時早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的終結者級別不在考慮范圍內。

劉恒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外面有以吳王為首的諸侯王，要和朝廷打經濟戰不說，還在軍事上威脅著朝廷，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他們聯合起來反對朝廷，更甚者則是武力上的造反。

內有以周勃為首的功勛集團挾功自重，許許多多的歷史教訓已經告訴了大家，那些從底層上來的軍頭他就是聽命于老上司，而不是廟堂之高的君王——你說是不是呀，李淵？

如果劉恒用特別暴力的手段去勘定群臣，那么他勢必會激起群臣的強烈反彈。

他只能溫水煮青蛙，等到那些功臣們老死，等到他們退出權力的中心——這是需要時間的，可是時間也是不等人的。

事實證明，勞心勞力的帝王真的未必能活過這些功勛老臣。

雖然馬基雅維利是西方人，但他理想君主的模版，有且只有漢文帝劉恒。

李世民論個人能力的確比劉恒強，但李世民感情太過充沛，做不到劉恒這樣翻臉無情，易地而處，他未必能比漢文帝做得更好——懂不懂什么是唐太宗畢生偶像的含金量啊！

“言弟雖然年幼，可智慧卻是無雙。”劉啟捻著棋子感嘆道，“吾得言弟，如商湯之得伊尹，齊桓之得管仲，高帝之得晉昭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