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沙盤鬼手
- 雙魂永樂:我與暴君共享創傷
- 滄淵1
- 2607字
- 2025-07-25 20:40:36
北平燕王府的議事廳內,炭火嗶剝作響,卻驅不散北地初春滲骨的寒意。巨大的九邊地形沙盤占據了廳堂中央,山川河流以黏土堆塑,關隘城堡用木牌標注,其上插著代表不同兵力的各色小旗。朱棣一身利落的箭袖戎服,立于沙盤主位,眉頭緊鎖。他身后,副將張玉、老將丘福、以及數名燕山護衛的千戶官分列兩側,氣氛凝重。
空氣中彌漫著武庫里帶來的、混合著鐵銹與陳舊血腥的獨特氣味,源頭便是張玉剛剛呈上、此刻靜靜躺在沙盤邊緣那副殘破的韃靼皮甲。甲肋處那道狹長深邃的創口,像一只沉默而猙獰的眼睛,注視著廳內眾人。
“王保保的余孽,竟還有如此戰力,竄擾至居庸關外?”朱棣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又沉淀著超越年齡的冷硬。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盤邊緣,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代表居庸關外那片廣袤草原的區域。
張玉上前一步,抱拳沉聲道:“回稟殿下,據夜不收拼死傳回及戰場遺骸辨認,非是擴廓帖木兒(王保保)舊部。乃是以韃靼新酋乃兒不花為首的一股流寇,其勢不小,剽悍異常。”他頓了頓,刀鞘精準地點向沙盤上代表居庸關的位置,又移向那副殘甲,“更棘手的是,此創痕非刀非矛,亦非我大明制式箭鏃所留。其狹深異常,邊緣呈撕裂狀,倒像是…某種特制的狼牙箭或重箭,力道極大。”
眾將聞言,臉色更沉。這意味著敵人擁有獨特的、可能更具破壞力的武器。
朱棣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創口上。就在張玉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塵土與腐爛氣息的焦渴感猛地攫住了他!這不是朱棣的記憶,是王豫的——是1942年河南龜裂大地上升騰的熱浪,是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劇痛,是視野里因極度脫水而扭曲晃動的、倒斃在干涸河床上的鄉親尸體!那副皮甲上的血腥膻氣,詭異地與記憶中彌漫的死亡氣息重疊了。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強壓下那股翻涌的生理性不適與靈魂深處的悸動。幾乎是本能地,他伸出手指,不是去摸那致命的創口,而是探向甲片縫隙間沾染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污垢。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摳刮著,捻起一小撮黑褐色的、混雜著泥沙的顆粒。
指尖傳來干燥粗糲的觸感。朱棣(或者說,此刻占據主導意識的王豫)將那點顆粒湊到眼前,借著廳內并不算明亮的光線仔細分辨。
是青稞。而且是半生不熟、被粗暴咀嚼后又干涸在甲縫里的青稞粒!數量極少,混雜在泥沙和凝固的血塊中,若非對“糧食”有著刻骨銘心的敏感,絕難發現。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朱棣的脊椎爬升,瞬間壓過了王豫記憶中的燥熱。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打斷了丘福正要開口的戰術建議:“草原的饑荒…竟已到了如此地步?連精銳斥候的口糧,都只剩這點嚼不爛的青稞渣滓?!”
此言一出,廳內眾將皆是一怔。他們關注的是敵人的武器、人數、動向,卻未曾將注意力放在這細微末節上。丘福濃眉一挑,粗聲道:“殿下明鑒!去歲北地雪災,今春回暖又晚,草原白災(雪災)嚴重,牲畜凍斃無數,草場青黃不接。這些韃子,怕是餓瘋了才敢如此深入我邊墻劫掠!正是一舉殲之的好時機!”老將軍眼中閃爍著對軍功的渴望。
張玉則更為謹慎,他沉吟道:“丘將軍所言不差,敵寇糧秣匱乏,戰力雖悍,卻如無根之萍,難以持久。然其飄忽不定,聚散如風,若貿然大軍出擊,恐被其牽著鼻子走,徒耗錢糧,反失邊墻守御之機。”他手指在沙盤上劃動,“末將以為,當以精騎小隊巡弋,遇小股則殲之,遇大股則黏住,探其主力巢穴,再以雷霆之勢擊之。”
兩種意見,代表了兩種思路。丘福主張主動尋敵決戰,畢其功于一役;張玉則傾向于更穩妥的消耗和偵察,伺機而動。
朱棣沒有立刻表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王豫那因饑餓記憶而帶來的劇烈情緒波動壓下,屬于朱棣的冷靜分析和戰場直覺重新占據上風。但那青稞粒帶來的信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戰術推演的新漣漪。
他走到沙盤前,俯視著這片濃縮的北疆山河。代表居庸關的木牌巍然矗立,其北是連綿起伏的象征燕山山脈的土丘,再往北,便是代表草原的平坦區域,幾條用藍色顏料描繪的河流蜿蜒其間,其中一條便是流經居庸關外、滋養著附近一小片河谷地帶的潮河。
王豫的記憶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閃現:在河南那場大旱中,瀕死的人們是如何像行尸走肉般,憑著最后一點本能,爬向任何可能還有一點點濕氣的洼地、河床,哪怕那里早已干涸龜裂,只剩下滾燙的沙石。水,是生命最后也是唯一的執念!
朱棣(王豫)的目光死死鎖定了沙盤上那條細細的藍色線條——潮河。乃兒不花的部眾,他們再兇悍,也是人,是人就要喝水,要喂馬!在如此嚴重的饑荒和白災之后,草原上能找到穩定水源的地方屈指可數。潮河,這條不算大河但水量相對穩定的河流,距離乃兒不花部最后被發現的位置最近,其下游形成的幾片河谷洼地,是附近唯一能提供庇護和些許草料的地方。
“餓極了的狼…”朱棣低聲呢喃,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爭論中的丘福和張玉都停了下來,看向他。只見少年燕王的眼神似乎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沙盤,看到了那片真實的、被饑餓和干渴籠罩的草原。“聞著水腥味爬也要爬過去…”他像是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殘酷真理,語氣平靜得令人心悸。
張玉反應極快,目光立刻聚焦在潮河沿線:“殿下是說…乃兒不花的主力,必會向潮河河谷靠攏?!”
丘福也明白了過來,一拍大腿:“對啊!沒水喝,沒草喂馬,他那幾千人馬撐不了幾天!潮河是最近的救命稻草!”
朱棣的眼神恢復了清明銳利,他抓起一把代表己方兵力的黃色小米,沿著沙盤上潮河的走向,從上游到下游,在幾處關鍵的河谷入口、河灣拐角處,精準地撒下。“派精騎,不是去巡弋,是去這里!”他手指點向那幾個撒了小米的位置,“潮河河谷,扼守要道,守株待兔!張玉,你的人最熟悉地形,帶五百輕騎,一人雙馬,帶上十日干糧,現在就出發,潛入河谷兩側高地潛伏!我要你像釘子一樣,釘死乃兒不花!”
“末將領命!”張玉精神一振,抱拳應諾,眼中閃爍著對這位年輕殿下精準判斷的欽佩。
丘福雖然也認同了這個判斷,但仍有顧慮:“殿下此計甚妙!然若韃子主力真如殿下所料撲向潮河,張將軍五百騎恐難正面抵擋其鋒銳,只能阻滯襲擾。末將請命,率主力步騎五千,隨后接應,合圍殲敵于河谷!”他不想錯過這場大功。
朱棣正要點頭,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一名風塵仆仆、滿面霜塵的驛卒被親兵引入,單膝跪地,氣息未勻便急聲稟報:“啟稟燕王殿下!居庸關外最新急報!乃兒不花部主力動向已明,其大部約三千騎,確向東北方向潮河移動!然…”
驛卒喘息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異樣:“然探馬發現,其隊伍之中,混雜著數支規模不小的**朝鮮商隊**!旗號混雜,行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