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的冬天，南京大校場凍成了鐵板。十萬新兵黑壓壓的陣列里，呼出的白氣凝成冰霧，腳下凍土被踩得咯吱作響，滲著暗紅的冰渣子——那是三日前演武時，七個死囚犯被活活踏成肉泥留下的痕跡。

十歲的朱棣勒緊韁繩，身下通體雪白的玉獅子不安地噴著鼻息，馬鬃結(jié)滿霜粒。他抬眼望向點將臺，父皇朱元璋的玄黑龍袍在朔風(fēng)里翻卷如夜梟展翼。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嗚——！

一股妖風(fēng)毫無征兆卷起沙塵，黃蒙蒙的沙幕在半空扭曲，竟凝成個巨大的骷髏臉，張開黑洞洞的嘴，直撲點將臺！

“天煞沖紫微！血光罩帝星！陛下，今日大兇，忌騎射啊！”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撲倒在地，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

點將臺上，朱元璋面色紋絲不動，只搭在鎏金扶手的手指微微蜷起，青筋隱現(xiàn)。他目光沉沉，越過那猙獰的沙暴鬼臉，釘在場中幼子朱棣身上。

朱棣心頭一寒，莫名的不安攥緊了他。玉獅子似乎也感應(yīng)到主人的緊繃，突然煩躁地刨著前蹄。他深吸一口氣，左腳發(fā)力，正欲翻身上馬——

**嘣！嘣！嘣！**

三聲短促刺耳的崩裂聲，清晰地從馬鞍下傳來！

朱棣只覺腳下一空，巨大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混亂中，他眼角余光瞥見斷裂的鞍帶內(nèi)側(cè)——那本該堅韌的西域金線編繩，斷口處竟油光發(fā)亮，一股刺鼻的魚腥味混著馬汗味直沖鼻腔！是鮫魚油！有人用油浸透了鞍繩，只等這一刻！

點將臺側(cè)陰影里，監(jiān)斬官低垂著頭，寬大的袖袍中，一柄閃著油光的匕首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那匕首烏木刀柄上，一個細(xì)微的蟠龍紋飾在昏暗中一閃而沒。

“唏律律——！”

玉獅子徹底驚了！它雙眼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發(fā)出凄厲到不似馬鳴的嘶嚎，人立而起！朱棣像一片被狂風(fēng)扯下的枯葉，被狠狠甩脫，朝著點將臺基座尖銳的“虎吞金”鐵角撞去！

時間仿佛凝固。十萬大軍死寂。只有風(fēng)卷著沙礫刮過鐵甲的嗚咽。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炸響！朱棣瘦小的身體撞上冰冷的鐵角，又重重彈落在地。猩紅的血，猛地從他右腿錦褲破裂處噴濺而出！刺眼的白骨茬子，猙獰地戳穿了衣料！

一道血箭，不偏不倚，正噴在朱元璋踏前半步的龍靴靴尖，金線蟒紋瞬間被染成一條扭動的赤鏈蛇。

另一道血箭，則像長了眼睛，穿過人群縫隙，“噗”地射入監(jiān)斬官捧著的青瓷茶盅里！清亮的茶湯遇到滾燙的鮮血，竟“滋啦”一聲，翻騰起細(xì)密的氣泡，水面詭異地扭曲，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振翅欲飛的蝗蟲幻影！那監(jiān)斬官手一抖，茶盅“哐當(dāng)”墜地，摔得粉碎，血茶混著瓷片四濺。

朱元璋的龍靴，穩(wěn)穩(wěn)停在血泊前三寸之地，紋絲不動。他緩緩俯身，玄黑龍袍的下擺垂落在冰冷染血的凍土上。伸出兩根手指，拈起朱棣腿邊濺落的一小塊暗紅冰碴。

“老四，”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絲毫情緒，卻比這臘月寒風(fēng)更刺骨，“可知為何，今日獨獨點了你演武？”

劇痛如同滔天巨浪，一波波沖擊著朱棣的意識，幾乎將他撕碎。他想開口，喉嚨里卻只溢出破碎的嗬嗬聲。就在這意識模糊的深淵邊緣，一股更龐大、更混亂、更暴戾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fā)！一個不屬于他的聲音，一個女子的尖叫，帶著無盡的驚恐和絕望，不受控制地從他喉間爆發(fā)出來，尖銳地刺破了校場的死寂：

**“順姬！躲開——！！”**

這聲凄厲的尖叫，用的是字正腔圓的朝鮮語！

朱元璋捏著冰碴的手指猛地一僵！那指尖的暗紅冰晶，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校顾查g拉長、變形，凝成一把寸許長的、寒氣森森的冰刀！刀尖，直指朱棣的咽喉！帝王眼中，第一次翻涌起實質(zhì)般的殺意！

“呃啊——！”朱棣猛地抱住頭顱，右眼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劇痛讓他視野模糊，恍惚間，他看到父皇冰冷的臉在瞳孔中放大。不，不是一張臉！

他的右眼瞳孔，詭異地分裂開來，化作了兩個冰冷的菱形！左半個瞳孔，清晰地映出朱元璋那張不怒自威、此刻卻布滿殺機(jī)的臉。而右半個瞳孔深處，一面刺目的、滴著血的日軍膏藥旗，正獵獵狂舞！

“擲彈筒！八點鐘方向！”一個陌生、嘶啞、充滿鐵血硝煙味的聲音在他顱腔內(nèi)瘋狂咆哮！

身體，比意識更快！朱棣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閃電般抓向腰間懸掛的蟠龍玉佩！沒有半分猶豫，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身側(cè)八點鐘方向的虛空，狠狠擲出！

嗡——！

玉佩撕裂空氣，發(fā)出尖嘯，精準(zhǔn)無比地砸在點將臺一根粗大的青銅立柱上！

**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撕裂了校場的死寂！一團(tuán)赤紅的火球憑空爆開，瞬間吞噬了立柱旁半面迎風(fēng)招展的明黃帥旗！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火星和濃煙，猛地向四周擴(kuò)散，掀翻了近處的幾名士兵！焦糊味和硫磺味彌漫開來。

點將臺上一片驚呼混亂，侍衛(wèi)們?nèi)缗R大敵，刀劍出鞘，護(hù)在朱元璋身前。皇帝本人卻死死盯著爆炸的中心，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立柱焦黑的痕跡和滿地狼藉。那半面被焚毀的帥旗殘骸，冒著青煙飄落下來，一角尚未燃盡的旗布，在焦黑的邊緣，赫然顯現(xiàn)出幾個扭曲卻清晰的符號——是朝鮮諺文！

那燒焦的布片上，分明寫著：“勿忘順姬”。

“太醫(yī)！”朱元璋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打破了爆炸后的詭異死寂。

幾名御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沖上前。為首的太醫(yī)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去探查朱棣腿上的傷口。當(dāng)他輕輕掀開那被鮮血浸透、緊緊黏在皮肉上的破碎錦褲時，動作猛地僵住了！他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只見那森白的腿骨裂口深處，在血肉模糊之間，赫然深深嵌著半塊令牌！令牌邊緣已被血染紅，但那上面精工雕刻的蟠龍紋飾，以及一個清晰的、斷裂的“東”字，在慘白的骨茬映襯下，刺目驚心！

那是——東宮令牌！

“嗬…嗬…”一旁，倒斃的玉獅子突然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來自地獄的抽氣聲。緊接著，它鼓脹的腹部猛地向上拱起！

**噗嗤——！**

一聲悶響，如同破敗的皮囊被撐裂！無數(shù)黑乎乎、黏膩膩的、被油脂浸泡得發(fā)脹的蝗蟲尸體，混雜著破碎的內(nèi)臟和污血，如同決堤的穢物洪流，從爆開的馬腹中噴涌而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腥臭瞬間彌漫開來，覆蓋了之前的硝煙和血腥！那些油浸的蝗蟲，有的還保持著振翅欲飛的可怖形態(tài)，密密麻麻鋪了一地，如同來自地獄的詛咒。

朱元璋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煉獄般的一幕：兒子腿骨里嵌著象征儲君權(quán)威的令牌，愛馬腹中爆出象征饑荒與死亡的蝗蟲。他緩緩抬手，抹去濺在臉頰上的一滴溫?zé)嵴吵怼恢茄€是蟲尸的污穢。

指尖捻過那粘膩，他忽然扯動嘴角，露出一抹冰冷到骨髓里的笑意，那笑意未達(dá)眼底，只有無盡的森寒。

“抬下去，”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騷動和驚呼，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關(guān)進(jìn)冰窖。朕，要親自審一審這個——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