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輕柔的話語將姬珩方才的憤懣與尖銳悄然撫平。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宮女。

她看起來平平無奇，一點兒也不惹眼，樣貌清秀，并不驚艷。

可是很奇怪，看著面前的人，那一瞬間，姬珩竟然覺得，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后。

母后……原來是這樣期望他的嗎？

做一個懂得愛，也被愛的好孩子……

這簡單的話語，卻像一道微光，驟然照亮了他內心深處某個荒蕪已久的角落。

福安早已聽得呆了，大氣不敢出。

他只覺得這小梨姑娘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卻偏偏讓人鼻頭發酸。

這些話，因為陛下的緣故，從未有人敢跟殿下說。

沒人敢告訴殿下，其實皇后娘娘有多愛他。

若是真的不想要他，又怎么會拼盡性命也要留下他。

殿內一片寂靜，只有黎月涂抹藥膏的細微聲響。

過了許久，姬珩才低低地開口。

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別扭，壓下剛剛冒出的希冀，

“你……你以后還會來嗎？”

他問完，立刻又覺得失了太子的威嚴，輕咳一聲道：“孤是說，你既在乾元殿當差，若有空，可以來東宮回稟些……嗯，回稟些事?！?

這借口找得生硬又牽強。

姬珩別過去臉，似乎是不想讓黎月看見他此時窘迫的臉。

黎月心中酸軟一片，臭小子，還挺傲嬌。

不過想到這些年來，估計姬珩身邊也沒什么正常人。

大家迫于姬檀風的威壓，也不敢跟姬珩多說什么。

“殿下放心，只要殿下不嫌棄奴婢笨手笨腳，奴婢會時常來看殿下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奴婢會替娘娘多看看殿下。”

聽到黎月的話，姬珩猛地別過臉去，耳根微微泛紅，只低低地嗯了聲，算是應允。

姬珩以為黎月是為了借機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

但如果能從她口中聽到關于母后的話，其他的，姬珩也不管了。

他就像是枯木逢春一般，而黎月說出的話，就像是他這片荒蕪等候多年的春。

王德全在門口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見姬檀風已經離開，這才捧著藥瓶，硬著頭皮走進來。

“殿下，陛下遣老奴給您送藥來了?！?

“今日在大殿之上，殿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拂了陛下面兒，陛下也是無奈……”

王德全還想再解釋什么，就見姬珩擺擺手。

“孤知道，是孤讓陛下失了龍顏，陛下罰孤，也是應當?！?

說這話時，姬珩的唇角始終帶著淺淡的譏諷之意。

王德全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再多言。

有些話，他說再多，也不如殿下自己想清楚。

話落，他躬身上前，將那瓶藥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王德全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黎月：“小梨，陛下吩咐，讓你即刻回去伺候?！?

黎月點頭，恭敬地應了聲，又仔細地幫姬珩整理好衣袖，才在王德全的示意下，低著頭快步離開東宮。

兩人走在宮道上，王德全在前走著，黎月在他身后跟著。

待行至鳳儀宮門口時，前頭的王德全突然停下了步子。

“小梨?！?

“王公公，怎么了？”

這老狐貍，又想說什么？

黎月露出個大大的笑，一副天真無邪，十分單蠢的模樣。

看著她這樣，王德全突然冷笑了下：“咱家聽你說，你之前在先皇后跟前兒伺候過。”

“想必先皇后待你不薄吧？”

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黎月笑著點頭：“皇后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

“人嘛，都想往高處爬，這無可厚非，但念你也曾服侍過先皇后，咱家提點你一句?！?

說著，王德全湊近黎月，低聲道：“做好你的本分，切莫摻和朝堂之事。”

這小梨看起來和皇后娘娘的確有幾分相似。

坦率真誠，渾身都透露著機靈勁兒。

王德全也不想她因為自作聰明，沾染上那些個事兒。

這些年，朝臣們看似消停了，但實際上都憋著一股勁兒呢。

小梨出現的契機實在是太過于巧合。

陛下又豈會是被這些表象所蒙蔽的人？

黎月詫然抬頭，對上了王德全看來的目光。

那目光中劃過幾分無奈。

王德全伺候了姬檀風十一年左右，姬檀風從幽州回來后，王德全就跟在姬檀風身邊了。

他最清楚姬檀風這十年來，是怎么度過的。

人死又怎么會復生，當年甚至是王德全帶人給先皇后下葬的。

可陛下不信，他一直覺得皇后娘娘沒有死。

甚至為了皇后娘娘，不惜前往白馬寺修行了三年。

每日清掃門前臺階，誦經祈福。

因為民間有言，夫心誠，妻感應之。

陛下信了，他不是在守著皇后娘娘，而是在等她。

這期間出現的女人，沒有一個像面前的小梨一樣，讓他們都感覺到了熟悉。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又怎么會變成真的呢？

“王公公，奴婢從未與人勾結，奴婢所做的一切，皆為本心。”

黎月能看出來王德全是想保全自己，怕自己行事太獨特，終有一天死在姬檀風的手底下。

可她這一次來，本就是為姬檀風和姬珩。

靠近他們，是她必須要做的。

“那就好，咱家人老咯，就喜歡說些胡話?！?

說完后，王德全轉身，朝前走去。

黎月抬步跟上，仰頭看著頭頂的太陽。

她深吸一口氣，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兩人回了御書房后，只見里頭走出來兩個臣子。

為首的那個，黎月認識，正是高維高相。

十年不見，高維現在也老了許多，滿頭華發。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當真是不顧世族顏面了。”

“高相慎言，陛下所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另一道勸阻高維的男聲，是蕭燼。

姬檀風的玄甲軍統帥，也是他幽州舊部心腹。

沉默寡言，武藝超絕，對姬檀風絕對忠誠。

手段直接粗暴，與朝中文官格格不入。

蕭燼的話說完后，余光瞥向了站在王德全身邊的黎月。

他瞳孔微微擴張，似乎是很詫異。

不知為何，這個宮女，和先皇后如此相似。

眉眼風骨，的確像。

就在蕭燼要開口說話時，里頭傳來姬檀風冷淡的聲音。

“滾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