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風帶著咸腥與鐵銹的味道，吹拂著千礁鬼市斑駁的船帆。這里沒有碼頭，只有無數巨大的、被海水侵蝕得千瘡百孔的礁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參差交錯地矗立在灰蒙蒙的海霧中。礁石之間，以鐵索、浮橋、甚至腐朽的船板相連，形成一片扭曲而龐大的海上迷宮。腐朽的木屋、破爛的帳篷、甚至直接開鑿在礁石洞窟里的鋪子，鱗次櫛比。空氣中混雜著魚腥、劣質香料、汗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鐵銹混合著血腥的陰冷氣息。

洛塵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背負青翠竹劍，混跡在往來的人流中。他刻意收斂了氣息，眉心豎紋隱沒，如同一個尋常的采藥客。心鏡之力卻如無形的蛛網，悄然鋪開，謹慎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這里的氣息極其駁雜混亂。有粗豪漁民的汗味，有海匪身上的血腥氣，有走私販子精明的目光，有落魄水手絕望的嘆息，更有無數潛藏在陰影里、如同毒蛇般窺伺的惡意。心鏡映照下，大部分人心神渾濁，充斥著貪婪、暴戾、絕望等負面情緒，如同行走的泥潭。偶爾能感知到幾股隱晦卻強大的氣息，蟄伏在深處，如同礁石下的暗流。

“墨鱗令……”洛塵摩挲著懷中那枚冰冷的鱗片令牌。按照墨承硯的指引，他需找到“聽潮閣”。

穿過一片掛滿風干海貨、腥氣沖天的攤位，繞過幾個聚眾賭博、吆喝震天的賭攤，洛塵的心鏡之力忽然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帶著奇異韻律的潮汐波動。波動源頭，在一座半嵌在巨大礁石中的三層木樓前。木樓古舊，卻異常堅固，門楣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聽潮閣”。匾額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墨色鱗片印記，與洛塵懷中的墨鱗令隱隱呼應。

就是這里。

洛塵剛走到門前，一個穿著油亮皮圍裙、滿臉橫肉的壯漢便攔住了去路，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他：“生面孔？聽潮閣不接散客。”

洛塵不動聲色，取出墨鱗令，在壯漢眼前一晃。

壯漢瞳孔微縮，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立刻換上一副恭敬卻依舊帶著警惕的神色：“原來是貴客。請隨我來。”他側身讓開，引著洛塵穿過喧鬧的前廳，沿著一條狹窄的木梯，走向二樓。

二樓是雅間，陳設古樸，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海風的氣息。一個穿著靛藍長衫、面容清癯、約莫五十上下的中年人正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烹茶。他手指修長，動作行云流水，眼神卻銳利如鷹，在洛塵踏入房間的瞬間，便已將其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

“潮生先生？”洛塵拱手。

“墨鱗令主？”潮生放下茶壺，聲音平和，卻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壓，“坐。”

洛塵依言坐下，將墨鱗令放在桌上。

潮生拿起令牌，指尖拂過鱗片紋理，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墨家墨鱗令……已有二十年未曾現世了。”他放下令牌，目光直視洛塵，“閣下所求何事？”

洛塵沒有繞彎子，取出那枚刻著“魘”字的黑色腰牌，放在墨鱗令旁：“尋此物根源。”

腰牌出現的剎那，潮生烹茶的手微微一頓。他眼中銳光暴漲，瞬間又恢復平靜，但洛塵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凝重與……忌憚。

“‘魘’……”潮生緩緩吐出這個字，聲音低沉了幾分，“閣下惹上麻煩了。”

“先生知道他們？”洛塵追問。

“知道一些。”潮生重新拿起茶壺，為洛塵斟上一杯碧綠的茶湯，“這是一個極其隱秘的組織，行蹤詭秘，手段狠辣。他們不圖財，不占地，似乎只以制造恐懼、吞噬痛苦為樂。鬼市里流傳著一些關于他們的傳聞……失蹤的船隊，被吸干精血的尸體，一夜之間瘋掉的富商……背后都有他們的影子。”

他抿了口茶，繼續道：“‘魘’徒身份不明，行蹤不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對蘊含強大生機或靈性的東西，有著近乎瘋狂的渴求。守靈玉髓、千年海參、甚至……某些特殊血脈的人。”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洛塵眉心的位置。

洛塵心中一凜。果然！他們的目標，是靈根！青萍鎮的守心梨樹，乃至那株新生的嫩芽！

“他們的巢穴在何處？”洛塵沉聲問。

“巢穴？”潮生搖頭，“‘魘’沒有固定的巢穴。他們如同鬼魅，藏身于人心最陰暗的角落。不過……”他頓了頓，指尖蘸著茶水，在桌面上畫出一個扭曲的符號，與腰牌上的“魘”字有幾分神似，“這個標記，最近在‘沉船灣’一帶出現得比較頻繁。”

“沉船灣？”洛塵皺眉。

“鬼市西北角，一片被暗礁和沉船殘骸包圍的死地。”潮生解釋道，“那里水流詭異，磁場混亂，尋常船只進去十死無生。但傳聞……那里是‘魘’徒進行某種邪惡儀式的場所。”

就在這時，洛塵的心鏡之力猛地一跳！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粘稠惡意的窺探感，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無聲息地舔舐過聽潮閣的二樓！

“先生小心！”洛塵低喝，竹劍瞬間出鞘半寸！

幾乎同時！

“嗤嗤嗤——！”

數道細如牛毛、泛著幽藍寒光的牛毛細針，如同毒蜂般從窗外、門縫、甚至地板縫隙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潮生與洛塵周身要害！針尖淬著劇毒，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

潮生眼中寒芒一閃，手中茶壺猛地一傾！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竟在半空中凝成一片薄薄的水幕！細針射入水幕，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驟減，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洛塵動作更快！竹劍并未完全出鞘，只是手腕一抖，劍鞘帶起一道青翠的弧光！弧光掃過，精準無比地將射向他的幾枚毒針盡數擊飛，釘在墻壁上！

“哼！雕蟲小技！”潮生冷哼一聲，一掌拍在桌面！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炸開，震得整個雅間嗡嗡作響！那些被水幕阻滯的毒針瞬間被震成齏粉！

然而，攻擊并未停止！

窗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哨音無形，卻直刺心神！洛塵只覺識海如同被鋼針攢刺，眉心豎紋驟然灼痛！心鏡之力一陣劇烈波動！

“心魘之哨！”潮生臉色微變，“是‘魘’徒的‘魘音使’！”

隨著哨音，雅間四壁的陰影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一道道扭曲的、由純粹黑暗凝聚而成的鬼影，無聲無息地從陰影中爬出！它們沒有五官，只有一雙雙燃燒著幽綠火焰的眼睛，散發著極致的陰冷與惡意，如同潮水般涌向兩人！

“斬！”洛塵強忍識海劇痛，竹劍終于完全出鞘！劍身青翠碧光大盛！他不再保留，心鏡之力引動，竹劍上蘊養的生機之力化作一道凝練的碧綠劍芒，橫掃而出！

嗤嗤嗤——！

劍芒所過之處，鬼影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發出凄厲的尖嘯，瞬間消融大半！但更多的鬼影從陰影中涌出，悍不畏死地撲來！

潮生也動了！他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周身泛起淡藍色的水光！水光流轉，化作數條靈動的水蛇，與撲來的鬼影纏斗在一起！水蛇撕咬之處，鬼影黑氣潰散！

“他們目標是你！”潮生一邊操控水蛇，一邊對洛塵急喝，“‘魘’徒對心鏡之力極其敏感！你的力量暴露了！”

洛塵心中一沉！果然！昨夜青萍鎮一戰，他動用心鏡星輝，已被對方鎖定！這鬼市之行，恐怕早就在對方算計之中！

“不能久留！”洛塵竹劍連揮，碧光縱橫，將撲近的鬼影斬滅，“沉船灣在哪？”

“跟我走！”潮生一掌震碎最后幾條水蛇纏住的鬼影，身形如電，撞破窗戶，直接躍下二樓！

洛塵緊隨其后！

兩人剛落地，便陷入重圍！聽潮閣周圍，不知何時已圍了十余名黑衣人！他們裝束各異，有的像漁民，有的像商販，有的像水手，但眼神卻出奇的一致——冰冷、漠然，帶著嗜血的瘋狂！為首一人，正是昨夜在青萍鎮梨樹下布陣的那個黑衣人！他手中握著那柄漆黑短刃，刃尖暗紅光芒吞吐不定！

“心鏡傳人……還有聽潮閣的叛徒……”黑衣人聲音沙啞，眼中綠光閃爍，“今日，便留下吧！”

他短刃一揮！周圍的黑衣人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眼中綠光大盛，身體竟開始膨脹、扭曲！皮膚下青筋暴起，肌肉虬結，口中長出獠牙，指甲變得漆黑鋒利！瞬間化作十數頭半人半獸的猙獰怪物，帶著腥風撲殺而來！

“魘化！”潮生臉色凝重，“小心！他們已失去人性！”

洛塵眼神冷冽，竹劍碧光暴漲！他不再留手，心鏡之力全力運轉，引動心海星輝！竹劍劍身，那幅殘缺的星圖虛影驟然浮現，璀璨的星輝銀芒與碧綠生機之力交融，化作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劍罡！

“星輝·滌塵！”

一劍斬出！不再是生機撫慰，而是帶著凈化邪祟的凜然之威！劍罡如銀河倒卷，橫掃前方！

噗噗噗——！

沖在最前的幾頭魘化怪物，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在星輝劍罡下瞬間消融、汽化！連慘叫都未及發出！

黑衣人首領眼中綠光大盛，短刃暗紅血芒暴漲，化作一道腥臭的血色匹練，狠狠撞向星輝劍罡！

轟——！

紅芒與銀輝猛烈碰撞！氣浪炸開，將周圍幾個攤位掀飛！黑衣人首領悶哼一聲，踉蹌后退，短刃上的暗紅光芒黯淡不少！洛塵也覺氣血翻涌，竹劍嗡鳴不止！

“好個心鏡星輝！”黑衣人首領聲音帶著一絲驚怒，“但今日，你插翅難飛！”

他猛地吹響腰間骨哨！凄厲的哨音撕裂空氣！鬼市深處，更多的陰影開始蠕動！更遠處，幾道強大的氣息正急速逼近！

“走！”潮生一把抓住洛塵手臂，低喝一聲！他另一只手猛地拍向地面！

轟隆！

地面劇烈震動！兩人腳下的礁石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一股洶涌的海水如同噴泉般沖天而起！潮生拉著洛塵，借著水柱的沖力，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向鬼市深處！

“追！”黑衣人首領厲喝，帶著殘余的魘化怪物和陰影鬼影，如跗骨之蛆般緊追不舍！

洛塵被潮生拉著，在錯綜復雜的礁石與浮橋間急速穿行。身后追兵如影隨形，哨音、嘶吼、鬼影的尖嘯不絕于耳！心鏡之力瘋狂運轉，感知著周圍的一切，預判著追兵的路線。

“這邊！”潮生對鬼市地形極其熟悉，七拐八繞，竟暫時甩開了追兵。他拉著洛塵鉆進一個狹窄的礁石縫隙，縫隙盡頭是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隱秘洞口。

“進去！”潮生將洛塵推進洞口，自己守在洞口，雙手結印，一層淡藍色的水幕瞬間封住洞口！

“這是……”洛塵看著眼前幽深的洞穴。

“沉船灣的入口之一。”潮生喘息著，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的施法消耗不小，“外面暫時安全，但水幕撐不了多久。‘魘’徒很快就會找到這里。”

他看向洛塵，眼神復雜：“‘魘’組織對心鏡之力的渴求遠超你的想象。沉船灣……是他們的獵場，也是他們的祭壇。你確定還要進去？”

洛塵握緊竹劍，劍身星輝流轉，映照著他堅定的眼神：“他們覬覦靈根，禍亂人間。此患不除，青萍難安，歸墟難寧。”

他頓了頓，看向懷中貼身收藏的、那枚來自守心梨樹下的黑色碎石（嫩芽扎根之處）：“而且……我有必須進去的理由。”

潮生看著他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決絕，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手持星樞劍、獨闖歸墟的墨家少主。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我潮生欠墨家一條命，今日便陪你闖一闖這龍潭虎穴！”

他撤去水幕，指向幽暗的洞穴深處：“沉船灣內，磁場混亂，心鏡之力或許會受影響。跟緊我，小心……那些沉船里的‘東西’。”

洛塵深吸一口氣，竹劍在前，率先踏入黑暗。潮生緊隨其后，兩人身影迅速被洞穴的陰影吞沒。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礁石上，黑衣人首領的身影悄然浮現。他望著那幽深的洞口，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心鏡之力……歸墟的氣息……還有那株靈根……”他舔了舔嘴唇，眼中綠光貪婪，“真是……完美的祭品啊……”

他揮手，數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潛入洞穴。

獵手與獵物，都已入場。

沉船灣的迷霧深處，血色的祭壇，正悄然亮起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