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刺破云層,將守心梨樹虬結的枝干鍍上一層淺金。昨夜激戰的痕跡尚未完全散去——樹根旁泥土翻卷,殘留著暗紅的血漬與邪陣崩解的焦痕,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腥甜與草木灼燒的氣息。
洛塵拄著竹劍,半跪在梨樹主根旁那處微微拱起的泥土前。小石頭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大眼睛里滿是驚魂未定。
泥土下,那“東西”的蠕動感愈發清晰。不是蟲豸,也不是根須,而是一種……帶著微弱生命脈動的掙扎。心鏡之力雖因透支而黯淡,但洛塵仍能模糊地感應到,那泥土深處,正有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的生機在萌發,帶著一種與守心梨樹同源、卻又更加古老、更加精粹的氣息。
他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絲心鏡之力,小心翼翼地拂開松動的泥土。
一抹新綠,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那是一株……嫩芽。
不過寸許高,兩片指甲蓋大小的嫩葉蜷縮著,通體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溫潤的翠綠色,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嫩芽的莖稈纖細得仿佛一觸即斷,卻頑強地從一塊半埋在土里的、布滿奇異星紋的黑色碎石縫隙中鉆出。碎石邊緣殘留著暗紅血漬,正是昨夜血陣崩解時飛濺的邪血!
更讓洛塵心神劇震的是,那嫩芽散發出的純凈生機,竟與他心淵深處那株冰藍光樹的氣息隱隱呼應!甚至……與他貼身收藏的半截梨花簪,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
“祖母……”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昨夜祖母殘魂最后凈化偽災星、融入歸墟深處時,曾言“這歸墟……早該開滿梨花了”。難道……這株自邪血與碎石中掙扎而出的嫩芽,竟是她跨越時空、以最后靈性留下的……生命印記?
他伸出手指,指尖帶著心鏡之力殘留的溫涼,極其輕柔地觸碰那蜷縮的嫩葉。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順著指尖瞬間涌入洛塵枯竭的經脈!識海中殘留的刺痛被溫柔撫平,眉心黯淡的豎紋仿佛被注入了清泉,重新泛起溫潤的微光!心海邊緣那層頑固的灰霧,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竟如冰雪消融般褪去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那蜷縮的嫩葉仿佛被喚醒,極其輕微地舒展了一下,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純凈的意念波動,如同初生嬰兒的囈語,直接傳入洛塵的心神:
“……守……護……”
“……生……機……”
“……塵……兒……”
真的是她!祖母宋梨留下的生命印記!
洛塵眼眶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刻著星紋的黑色碎石周圍的泥土清理干凈,確保嫩芽能充分接觸到晨曦的微光與濕潤的空氣。嫩芽在晨光中微微搖曳,翠綠的光暈流轉,仿佛在無聲地汲取著守心梨樹散發的龐大生機,又反哺回一股更加精純的生命氣息,滋養著昨夜受創的梨樹根系。梨樹枯黃的葉片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泛起綠意!
“洛哥兒……這是……”小石頭好奇地探出頭,看著那株神奇的嫩芽,小臉上滿是驚奇。
“是希望。”洛塵輕聲道,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狼藉的樹下,最終落在那枚被他拾起的黑色腰牌上。
腰牌入手冰冷沉重,非金非木,材質奇特。正面刻著一個扭曲的、由無數痛苦人臉糾纏而成的“魘”字,觸手陰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氣。背面則刻著一幅極其詭異的圖案——一只三足怪鳥,立于一片燃燒的黑色火海之上,鳥喙微張,似在吞噬星辰。
“魘……”洛塵摩挲著腰牌上的刻痕,眼神凝重。這絕非蝕星者的標記。蝕星者追求的是扭曲星辰之力,而這“魘”字與三足怪鳥的圖騰,卻充滿了吞噬、痛苦與毀滅的意味。這是一個全新的、更加隱秘而邪惡的組織!
昨夜那黑衣人,便是這“魘”組織的爪牙!他們不僅掌握著與偽災星同源的惡念力量,更能布下如此陰毒的血祭邪陣,目標直指庇護一方生靈的靈根!其手段之狠辣,圖謀之深遠,遠超之前的蝕星者殘黨!
“他們……還會來嗎?”小石頭看著洛塵凝重的臉色,小聲問道。
“會。”洛塵斬釘截鐵。昨夜一戰,他雖破去邪陣,重創黑衣人,但對方顯然未盡全力。那枚骨哨,那柄漆黑短刃,還有最后遁走時化作黑煙的詭異手段,都顯示其背后勢力的深不可測。守心梨樹與這株新生的嫩芽,蘊含著龐大的生機與靈性,對“魘”組織而言,無疑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他必須盡快恢復力量,并找出這個組織的根腳!
回到心鏡堂,洛塵閉門不出。他先將那株承載著祖母生命印記的嫩芽,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一個以心鏡之力蘊養過的白玉小盆中,置于守心梨樹樹蔭下最靠近根系的角落。嫩芽在梨樹磅礴生機的滋養下,翠色愈發瑩潤,散發的純凈氣息與梨樹交融,形成一股無形的守護力場,悄然彌散開來,無聲地安撫著昨夜受驚的整個青萍鎮。
他則盤坐于內室,全力調息。竹劍橫于膝上,梨木笛置于身側。心鏡之力雖因透支而運轉艱澀,但在那嫩芽反哺的暖流滋養下,恢復速度遠超預期。他不再強行引動心海星輝,而是將心神沉入“蘊靈”之道。
指尖拂過竹劍溫潤的劍身,引導著體內新生的、融合了嫩芽生機的力量,沿著劍身天然的星圖脈絡緩緩流淌、溫養。竹劍的碧光愈發內斂深沉,劍身紋理在心神映照下,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轉生滅。他嘗試著將這股力量注入梨木笛,笛身星紋亮起溫潤的碧光,笛音中的安撫之力更加圓融深邃。
同時,他仔細研究那枚“魘”字腰牌。心鏡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避開牌身那股陰邪的侵蝕意念,專注于其材質與刻痕。非金非木,觸之冰冷沉重,帶有一種奇異的吸力,仿佛能吞噬光線與心神。刻痕深處,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與昨夜黑衣人同源的氣息波動。
“東海……千礁……鬼市……”幾個模糊的方位信息碎片,如同被攪動的沉渣,在心鏡之力的反復沖刷下,艱難地從腰牌陰冷的意念殘留中浮現出來。
千礁鬼市?洛塵心中一動。他曾聽往來青萍鎮的商旅提過,東海深處有一片兇險的暗礁海域,礁石如林,終年迷霧籠罩,是海匪與走私者的樂園,也是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場所,被稱為“千礁鬼市”。難道那里是“魘”組織的一個據點?
線索雖少,卻指明了方向。
數日后,洛塵的心鏡之力已恢復大半,竹劍與梨木笛的靈性也因日夜蘊養而更上層樓。青萍鎮在守心梨樹與新芽的守護下,徹底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鎮民們心頭的陰霾被梨香與笛音驅散,對洛塵的敬仰更甚。
這日傍晚,洛塵正在后院以竹劍演練一套新悟的劍式。劍招古樸簡潔,無凌厲殺氣,劍勢流轉間,卻帶起陣陣溫潤的清風,拂過院中草木,草木枝葉舒展,生機盎然。此乃“蘊靈”之道化入劍術,以劍引生機,化育萬物。
突然,他心鏡微動,感應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快速接近心鏡堂。
鋪門被推開,風塵仆仆的墨承硯大步走了進來。他玄衣依舊,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目光掃過煥然一新的鋪面,最終落在洛塵身上,尤其在看到他眉心那道溫潤豎紋和手中流轉碧光的竹劍時,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與凝重。
“看來,歸墟之行,你收獲不小。”墨承硯的聲音低沉。
洛塵收劍,將墨承硯引入內室,沏上清茶,將這幾日青萍鎮的變故、守心梨樹下的血戰、神秘嫩芽的誕生以及“魘”字腰牌的線索,一一道來。
聽到宋梨竟在歸墟深處留下生命印記,于邪陣廢墟中孕育新芽時,墨承硯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茶水濺出幾滴。他沉默良久,才緩緩放下茶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玄劍的劍柄,眼中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痛楚,有追憶,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是她……也只有她,能在絕境中留下如此生機。”他聲音沙啞,帶著深沉的感慨。隨即,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洛塵,“‘魘’……這個組織,我也有所耳聞。”
洛塵精神一振:“您知道?”
“所知不多。”墨承硯搖頭,“這是一個極其隱秘的組織,行蹤詭秘,比當年的蝕星者更加難纏。他們似乎并非追求力量本身,而是……以制造恐懼、吞噬痛苦、扭曲生命為樂。其成員被稱為‘魘徒’,行蹤不定,手段詭異。東海千礁鬼市,確實是他們活動頻繁的區域之一。”
他頓了頓,看向洛塵:“你打算去?”
洛塵點頭,眼神堅定:“守株待兔,不如主動出擊。祖母留下的嫩芽與守心梨樹,是青萍鎮的根基,不容有失。‘魘’組織覬覦靈根,一次不成,必有下次。只有找到他們的巢穴,才能斬斷禍根。”
墨承硯看著洛塵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決絕,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在星宮廢墟中倔強站起的女子。他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通體黝黑、形似鱗片的令牌,遞給洛塵。
“這是‘墨鱗令’,墨家在東海的暗記。持此令,可到‘聽潮閣’尋一位名叫‘潮生’的故人。他久居東海,消息靈通,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他深深看著洛塵,“此行兇險,‘魘’徒詭異莫測,切莫逞強。記住,心鏡之力,照見真實,守護本心,方為根本。”
洛塵鄭重接過墨鱗令,入手冰涼沉重,鱗片紋理間隱有暗光流轉。“多謝前輩。”
“還有,”墨承硯的目光落向窗外那株守心梨樹,以及樹蔭下白玉盆中那株翠綠的新芽,“守好它。它不僅是梨落的印記,更是……希望。”
夜色漸深,墨承硯并未久留,留下墨鱗令與幾句叮囑后,便如夜梟般悄然離去,似乎還有要事在身。
洛塵獨坐燈下,指尖拂過冰涼的墨鱗令,又撫過膝上溫潤的竹劍。心鏡之力流轉,映照著心海深處那株愈發茁壯的冰藍光樹,以及樹根旁那株在祖母生命印記滋養下、生機勃勃的翠綠嫩芽。
前路兇險,“魘”影重重。
但守護之念,已如梨樹新枝,扎根心田。
他吹熄油燈,將竹劍負于身后,梨木笛收入懷中,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散發著瑩瑩微光的白玉盆。
明日,東海。
千礁鬼市,魘蹤初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