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道深處的風帶著鐵銹味，葉澤扶著毛豆鉆進通風口時，睫毛上結著的白霜突然融化。潮濕的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煤屑，在礦工們舉著的松明火把照耀下，像無數閃爍的星子。通道兩側的巖壁上嵌滿黑褐色的礦石，表面的螺旋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與亂葬崗的鎮靈煤如出一轍。
“是葉先生嗎？”一個粗啞的嗓音從深處傳來，伴隨著沉重的錘擊聲。礦道盡頭的空地上，十幾個礦工正圍著一座臨時搭建的熔爐忙碌，火星濺在他們黝黑的脊梁上，燙出一個個轉瞬即逝的白點。為首的壯漢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肉上爬滿傷疤，左手握著的鐵錘比尋常的大出一圈，每落下一次，鐵砧上的血鐵就泛起一層淡紅色的光暈。
“王鐵山！”葉澤松開攙扶毛豆的手，聲音因激動有些發顫。他認得這個黑水河煤礦的工頭，三年前曾因帶頭反抗玄清宗的高額礦稅被打斷三根肋骨，此刻那雙銅鈴般的眼睛里，正燃燒著與熔爐相同的火焰。
王鐵山的鐵錘頓在半空，火星在他布滿煤灰的臉上炸開。他盯著葉澤背后的毛豆，看到少年斷肩上包扎的還魂草，突然將鐵錘往鐵砧上一扔，大步上前抓住葉澤的胳膊：“老舵公說你們會來！他在密道自爆前，讓我們把‘那個東西’藏好了！”
礦工們迅速圍攏過來，有人遞上粗陶碗裝的熱水，有人用破布擦拭著一塊巨大的礦石——那是塊足有半人高的鎮靈煤，表面的螺旋紋比葉澤見過的任何一塊都清晰，在火光下泛著流動的銀光。王鐵山說這是三天前礦道坍塌時發現的，原本打算獻給玄清宗抵稅，現在看來倒是派上了用場。
“阿漁呢？”葉澤接過熱水，目光在礦工中搜尋。密道爆炸前，他讓海民阿漁帶著部分圖紙先走，約定在煤礦匯合，此刻卻沒看到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
一個年輕礦工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阿漁姑娘在渡口被搜械隊攔住了，她把圖紙塞進魚肚子，自己引開了修士……老海民帶著人去救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葉澤的手指猛地攥緊陶碗，碗沿的碎片嵌進掌心。他看向毛豆，少年正用斷指輕輕撫摸那塊鎮靈煤，煤塊表面的紋路突然亮起，與少年懷里的還魂草種子產生共鳴，在礦石上投射出淡紫色的光斑——是阿漁留下的標記，說明圖紙已經安全送到。
“先造武器。”葉澤將掌心的血滴在鎮靈煤上，煤塊的光芒驟然變得熾烈，“玄清宗的人很快會追來，我們沒有時間等。”他蹲下身，用炭筆在地上畫出靈火槍的草圖，“槍管要用鎮靈煤混合血鐵，長度三尺七寸，內壁要刻螺旋紋，就像這礦石表面的紋路。”
王鐵山的眼睛越睜越大，粗糙的手掌在圖紙上反復摩挲：“這紋路……和老祖宗傳下來的‘鎮靈管’一模一樣！我小時候在廢棄礦道見過，說是能擋修士的法術。”他突然一拍大腿，讓兩個礦工去搬東西，“你們等著！”
片刻后，四個礦工抬著一根烏黑的鋼管回來，管壁上布滿細密的螺旋紋，兩端嵌著生銹的銅環。王鐵山說這是三百年前海民留下的“鎮靈炮”炮管，祖輩們一直當廢料堆著，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葉澤用手指敲了敲管壁，傳來沉悶的回響，顯然是無縫鋼管，比他設計的更精巧。
“就用它改！”葉澤的心臟劇烈跳動。他讓礦工們將鋼管固定在鐵砧上，又從毛豆懷里取出還魂草種子，用陶碗搗碎，混入滾燙的煤焦油中。當混合物涂抹在鋼管內壁時，奇跡發生了——那些螺旋紋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芒，與葉澤胸口的還魂草花產生共鳴，在管壁形成一道流動的光帶。
“這是……靈氣在自己跑？”王鐵山瞪大了眼睛，他挖了三十年煤，從沒見過礦石能自己發光。熔爐的火光映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葉先生，這東西真能打穿修士的靈光？”
葉澤沒有回答，而是讓礦工找來一塊中品靈石。他將靈石嵌進鋼管尾部的凹槽，自己握住前端，驅動歸元經絡的還魂草花。淡金色的光絲順著手臂流入鋼管，與內壁的螺旋紋融合，在管口凝聚成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氣彈，懸浮在空氣中微微顫動。
“成了！”毛豆的歡呼聲在礦道里回蕩。少年的斷肩不小心蹭到鋼管，氣彈突然射向礦道深處，擊中一塊突出的巖石。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巖石被炸得粉碎，碎石飛濺中，葉澤聞到一股熟悉的硫磺味——與亂葬崗氣彈的味道相同，卻濃烈了百倍。
王鐵山突然抓住葉澤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玩意兒后坐力太大，你剛才發射時，腳在地上陷下去半寸。”他指著鐵砧旁的凹槽，那里確實有兩個清晰的腳印，“得有人穩住槍身，不然打不了幾下，人就被震散架了。”
葉澤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虎口在發麻，胸口的還魂草花也黯淡了許多。他想起亂葬崗時的血氣消耗，意識到單人操作根本不可行。正思索間，礦道入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海民拄著拐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身上的蓑衣還在滴水，身后跟著的阿漁發髻散亂，褲腿上沾著暗紅色的血漬。
“快！搜械隊來了！”老海民的聲音嘶啞，拐杖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三個修士，帶著兩條靈犬，已經到了礦口！”他從懷里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幾張泛黃的圖紙，上面畫著海民的“潮汐陣”，“這是阿漁她娘留下的，或許有用。”
阿漁撲到葉澤面前，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先生，我引開他們的時候，發現靈石填得越穩，氣彈威力越大。就像海邊的潮汐，要順著漲落的節奏。”她指著圖紙上的波浪線，“祖父說這叫‘潮汐填彈法’，能讓靈石的靈氣輸出更均勻。”
葉澤的目光落在圖紙與鋼管的交叉處，突然明白了三人協作的關鍵。他讓王鐵山站在鋼管尾部，用肩膀抵住槍身；阿漁跪在側面，負責將靈石按潮汐節奏填入凹槽；自己則站在前端，專注于引導血氣。當三人同時發力時，管口的氣彈變得異常穩定，淡金色的光帶中甚至能看到海水流動般的波紋。
“來了！”望風的礦工突然大喊。礦道入口的火把晃動起來，三個玄清宗外門弟子的身影出現在火光中，為首者正是亂葬崗逃脫的那個修士，此刻他的斷臂上纏著繃帶，眼神像毒蛇般怨毒：“葉澤！這次看你往哪跑！”
王鐵山猛地將鋼管扛在肩上，鐵砧被壓得咯吱作響。阿漁迅速填入一塊中品靈石，手指在凹槽邊緣輕輕敲擊，節奏竟與礦道外黑水河的潮汐完全同步。葉澤深吸一口氣，將歸元經絡的光絲全部注入鋼管，那些淡金色的紋路突然暴漲，氣彈在管口炸開一圈耀眼的光環。
“放！”葉澤的吼聲與氣彈的呼嘯同時響起。光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射向入口，正中為首修士的護體靈光。青光像玻璃般碎裂的瞬間，修士的上半身突然消失在一團血霧中，滾燙的碎肉濺在后面兩人的臉上，嚇得他們連連后退。
“再來！”王鐵山的肌肉賁張，肩膀上的皮膚被鋼管壓出紅痕。阿漁填入第二塊靈石時，手指被滾燙的管壁燙出燎泡，卻咬著牙不肯松手。葉澤的眼前開始發黑，胸口的疼痛讓他幾乎窒息，卻在看到礦工們期待的眼神時，硬生生擠出最后一絲力氣。
第二發氣彈擊中礦道頂部的橫梁，碎石傾瀉而下，將剩下兩個修士的退路完全封死。其中一人試圖攀爬逃生，被王鐵山精準鎖定，第三發氣彈穿透他的小腿，慘叫聲在礦道里回蕩不休。最后一個修士跪地求饒時，葉澤的血氣終于耗盡，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濺在滾燙的鋼管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先生！”毛豆撲過來扶住葉澤，小手被鮮血燙得一縮。他看到葉澤咳出的血滴在地上，竟讓礦道里的還魂草種子紛紛發芽，淡紫色的嫩芽纏繞著血珠，散發出奇異的香氣。
葉澤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望著那根還在發燙的鋼管，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三發氣彈幾乎抽干了他的血氣，而這僅僅是對付三個練氣三層的修士。如果遇到更強的敵人，或者需要持續作戰，這種消耗速度根本無法支撐。
“靈氣傳導效率太低了。”葉澤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跡，目光落在管壁的淡金色紋路上，“大部分血氣都浪費在抵抗后坐力上，真正轉化為氣彈威力的不足三成。”他想起還魂草汁液的作用，或許可以在槍管里再刻一層“緩沖紋”，像海綿一樣吸收多余的沖擊力。
老海民突然用拐杖指著鋼管內壁：“你看！”眾人湊近一看，只見葉澤的血滴在管壁上，竟順著螺旋紋形成了一道新的紋路，比原來的更細密，像纏繞的水草，“這是海民的‘卸力紋’，能讓船在巨浪里保持平穩。”
阿漁的眼睛亮起來：“祖父教過我！把還魂草汁液和血鐵粉末混合，就能在金屬上刻出這種紋路！”她抓起一塊血鐵碎片，在鋼管內壁輕輕一劃，果然留下一道淡紅色的痕跡，“這樣既能增強靈氣傳導，又能抵消后坐力！”
王鐵山立刻讓礦工們生火融鐵，阿漁將還魂草搗成汁，與血鐵粉末按比例混合，制成一種暗紅色的膏體。葉澤忍著胸口的疼痛，用特制的刻刀蘸著膏體，在鋼管內壁小心地添加卸力紋。當最后一道紋路完成時，整個鋼管突然亮起柔和的光芒，鎮靈煤與血鐵的氣息完美融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試試？”王鐵山的聲音帶著期待。他重新扛起鋼管，肩膀上的壓力明顯減輕了許多。阿漁填入一塊靈石時，手指不再發燙，潮汐填彈法的節奏也更加流暢。葉澤引導血氣的瞬間，感覺到一股暖流順著管壁回流，胸口的疼痛竟緩解了幾分。
這一次，氣彈的威力沒有減弱，后坐力卻降低了一半。王鐵山的腳只是微微下沉，葉澤也沒有再咳血，歸元經絡的光絲甚至比發射前更加明亮。礦工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有人將安全帽拋向空中，有人用鐵錘敲擊鐵砧，清脆的聲響在礦道里回蕩，像一首屬于凡人的戰歌。
葉澤靠在巖壁上，看著眼前忙碌的身影——王鐵山正在打磨新的槍管，阿漁在調配更多的膏體，毛豆則幫著分發靈石，老海民在地上畫著新的陣法圖。他突然想起孟青山絹布上的最后一句話：“凡械非利器，乃衡器也。”或許這就是它的真正含義——不是用暴力顛覆一切，而是找到屬于凡人的平衡之道，就像這鋼管里的螺旋紋與卸力紋，相互制約，卻又彼此成就。
礦道外的黑水河傳來漲潮的聲響，規律而沉穩，像無數凡人的心跳匯聚成的脈搏。葉澤知道，靈火槍的研發才剛剛開始，靈氣傳導效率的問題還需要更多努力，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迷茫。因為他看到了希望——在礦工的鐵錘里，在海民的潮汐里，在孩子的眼睛里，在所有不甘被奴役的凡人心中，那團足以燎原的火焰，已經被這根滾燙的槍管點燃。
當第一縷晨曦透過通風口照進礦道時，葉澤在新鍛造的槍管上刻下三個名字：王鐵山、阿漁、葉澤。陽光落在字跡上，與管壁的淡金色紋路融為一體，仿佛在為這把屬于凡人的武器，鍍上了一層永不褪色的光芒。而在槍管的最深處，那些由血與草汁凝成的紋路，正隨著黑水河的潮汐輕輕脈動，等待著下一次扣動扳機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