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的霉味像是生了根，鉆進林微的骨縫里時，她正蹲在石階上擇一把蔫黃的青菜。指尖觸到菜梗上的泥垢，黏糊糊的，像極了這個家常年散不去的壓抑。

她長得是極惹眼的。不是那種張揚的艷麗，而是帶著點破碎感的美。皮膚是常年不見充足陽光的冷白，眼窩微微陷著，睫毛又密又長，垂下來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像蝶翼停駐。眼睛很亮，是那種清凌凌的杏眼，可里頭總像蒙著層霧，看得人心里發(fā)空。鼻梁不算挺翹，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嘴唇是自然的粉，唇線清晰，只是很少有上揚的時候。

這樣的一張臉，本該是被捧在手心呵護的，可林微的生活，卻只剩下“凄慘”二字。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感情破裂，家里常年彌漫著爭吵和冷戰(zhàn)的氣息。父親嗜賭，輸了錢就回家摔東西，母親則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她身上，罵她是“討債鬼”，是毀了自己一生的根源。她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在角落里默默縮成一團，盡量讓自己像空氣一樣不被注意。

吃不飽飯是常事。有時候是冷掉的剩菜，有時候是硬得硌牙的饅頭，她總是小口小口地吃，仿佛這樣就能讓食物多維持一會兒。穿的衣服都是別人穿過的舊款，洗得發(fā)白，袖口和褲腳磨破了邊，她就自己用針線笨拙地縫補。

上學的地方更是糟糕。那是一所破舊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室的墻壁斑駁脫落，窗戶玻璃有好幾塊都是碎的，用硬紙板糊著擋風。同學們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有些調皮的男生總愛拿她開玩笑，模仿她母親尖利的罵聲，扯她洗得變形的衣角。她從不反抗，只是把頭埋得更低，默默地承受著一切。

日子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一點光亮。可林微心里有個小小的火苗，那就是讀書。她知道，只有讀書，才能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才能擺脫這樣的生活。

她沒有像樣的課本，就借同學的來抄；沒有安靜的學習環(huán)境，就等父母睡熟后，借著窗外微弱的路燈燈光看書；遇到不懂的問題，就鼓起勇氣去問老師，哪怕得到的是不耐煩的回應，也依然堅持。

無數個夜晚，她坐在冰冷的小板凳上，看著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那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密碼。疲憊的時候，她就抬起頭，看看窗外的月亮，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那張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寄到手上時，林微第一次露出了像樣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卻像一縷微光，瞬間照亮了她蒼白的臉。她緊緊攥著通知書，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

她終于可以離開了。

開學那天，林微穿著自己能找到的最整潔的一件衣服，背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她全部的家當。她沒有告訴父母，只是留下了一張字條，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讓她痛苦了十幾年的巷子。

重點高中的校園和她以前待的地方簡直是天壤之別。寬敞明亮的教室，郁郁蔥蔥的樹木，穿著整潔校服的學生們臉上洋溢著朝氣。林微有些局促，又有些興奮，她小心翼翼地走著，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因為不熟悉環(huán)境，她一邊看著手里的校園地圖，一邊往前走，沒注意到前面有人走來。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她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淡淡的皂角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瞬間包圍了她。

林微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帆布包從肩上滑落，里面的東西嘩啦一聲散了一地。幾本磨了角的舊書、一支快沒墨的筆，還有一個皺巴巴的饅頭滾了出來，在光潔的水泥地上顯得格外刺眼。

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窘迫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去撿東西。指尖觸到冰涼的地面時，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剛才撞到的人，聲音細若蚊蚋：“對、對不起……”

頭頂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沒什么情緒起伏，卻帶著莫名的穿透力：“沒關系。”

林微撿東西的動作一頓，悄悄抬眼瞥了一下。撞進視線的是一截線條冷硬的下頜，膚色是近乎透明的冷白，連下頜線的陰影都顯得格外清晰。再往上，是挺直的鼻梁，鼻尖微微泛紅，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極淺的淺藍色，像被洗過的天空，又像結了薄冰的湖面，睫毛又長又密，垂著時在眼窩投下淡淡的陰影，抬眼時，那抹藍便帶著疏離的涼意，仿佛能將人凍傷。他就站在那里，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低氣壓，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的疏離感——正是校園里傳說中那位高冷的風云人物。

“我?guī)湍恪！蹦猩鷱澫卵揲L的手指先她一步去撿那本掉在最遠處的語文書。他的手很白，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和她粗糙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林微也伸手去夠，指尖不經意間和他的指腹撞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是微涼的，帶著玉石般的觸感，而她的指尖卻因常年勞作顯得粗糙。那一瞬間的觸碰像冰棱撞上火焰，林微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回手，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連呼吸都亂了半拍。她低下頭，劉海垂下來遮住眉眼，耳根卻悄悄泛起紅。

男生似乎沒在意這小小的插曲，撿起書遞到她面前。書頁邊緣已經卷了毛邊，封面上用鉛筆寫著的名字“林微”被磨得有些模糊。

林微慌忙接過書塞進包里，拉鏈拉到一半卻卡住了，她急得用力拽了兩下，臉頰更燙了。男生伸手輕輕一挑，卡住的拉鏈就順滑地拉了上去，指尖的涼意擦過她的手背，又讓她縮了縮。“新生？”他問，聲音沒什么溫度，卻比剛才更近了些。

林微點點頭，小聲應道：“嗯。”她抱著包轉身想走，卻被對方叫住。

“等等，”男生指了指她額角，“這里蹭到灰了。”他的淺藍色眼眸落在她臉上，沒什么情緒，卻讓她莫名有些緊張。

林微下意識地抬手去擦，指尖摸到一小塊粗糙的觸感。她剛要收回手，一片柔軟的紙巾就遞了過來。她愣了愣，接過來飛快地擦了擦，低聲道：“謝謝。”

“不客氣。”男生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看你拿著地圖，是找不到地方嗎？”

林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地圖展開給他看：“我、我想找高一（3）班的報到處……”

男生掃了眼地圖，抬手指了個方向：“往前直走，到第二個路口右轉，那棟白色的教學樓三樓就是。我正好往那邊走，要不一起？”他淺藍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波瀾，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林微攥緊了帆布包的帶子，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并肩走著，中間隔著能再站一個人的距離。他走得很穩(wěn)，脊背挺得筆直，冷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澤，那雙淺藍色的眼睛偶爾掃過周圍，總帶著一種疏離的淡漠。經過籃球場時，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的呼喊，緊接著是“小心”的警告聲。

林微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后腦勺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鈍痛瞬間炸開。她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蹌了兩步，耳邊的聲音像是被罩進了玻璃罩，變得模糊而遙遠。

“喂！”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那道清冷的聲線里，第一次染上了明顯的急切，連那雙淺藍色的眼睛里，都瞬間涌進了驚惶。可在昏厥前的前進，而他似乎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