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室里的少年少女們卻因新鮮感而樂此不疲：

“快看那個軍裝大叔！”

“他袖章是強化使吧？”

“剛才光魔法那姑娘美炸了！”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黑妹縮在隊尾，撥弄袖口磨破的線頭。水晶球能測出什么？頂多再給她的人生履歷添條「魔力絕緣體」認證。

少年們的嬉鬧聲化作細碎銀砂，在她耳畔忽近忽遠地懸浮。黑妹的思緒像斷線紙鳶，隨波逐流地飄蕩……

“黑妹同學?！?

“黑妹同學？”

“黑妹同學！”

當第三次點名驚醒時，她已站在水晶球前。檢測員的圓框眼鏡倒映出她蓬亂的碎發?！肮媚铮氵@名字……不能真叫黑妹吧？”

“黑妹就行?！彼p聲回應，語調分不清是慵懶還是認命。

在此起彼伏的哄笑聲中，黑妹余光掃見幾張熟悉的臉，幼時玩伴正混在人群里捂嘴。她故作無所謂地歪頭，睫毛卻微微發顫。

水晶球表面連最細小的波紋都未漾起，仿佛吸盡了所有能量。檢測員屈指彈了彈球體：“姑娘沒使勁吧？連三歲孩童碰著都會……”

“沒魔力怎么使？”黑妹將兜帽又往下拽了拽，“能結束了嗎？”她恨不得立刻沖出這個撕開舊痂的地方。

“請再試一次。”絡腮胡軍官的聲音如鐵砧墜地，鋼針般的胡茬幾乎要刺破凝固的空氣。

“測一百次也一樣。”黑妹將水晶球轉得團團轉，“喏，像燒焦的鍋底?！彼首髀唤浶?，掌心卻滲出薄汗——這套覺醒流程她私下演練過無數遍。自八歲首次參加測試起，水晶球年年死寂如淵。

少女偏不信邪，偷摸嘗試過倒立冥想、喝過蝙蝠膽汁，甚至照著古書在月圓夜跳大神……

十四歲那晚她對著泡面哭出個鼻涕泡，終于承認魔法這玩意和她的緣分，比泡面里的牛肉粒還稀薄。

從那之后她活得越發隨意，黑衣兜帽、灰色牛仔褲帆布鞋、低馬尾加凌亂劉海，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里也挺好——至少能避免那些累人的無意義社交。

“請你再試一次?！避姽俚穆曇羧缤瑴喓竦哪新暲锫牪怀鲆唤z情感波動。

“沉肩，收腹，想象魔力在經脈中流淌……”檢測員小哥的話還沒念完，黑妹已經翻了個白眼。這些話她都能倒著背給鎮上所有流浪貓聽了。

她隨即雙手合十，作圣徒狀，虔誠得像是要超度水晶球，三秒后睜眼——嚯！

漆黑一片濃得能蘸毛筆寫墓志銘。

周圍響起窸窣的笑聲，黑妹踹了腳檢測臺：“這水晶球倒是挺挑剔?！?

她說罷甩了甩衣擺，轉身正要離開……

“第四次，”絡腮胡軍官的聲音再度傳來，“請?！?

“喂喂，你這算騷擾了吧大叔？”黑妹不耐煩地轉身，卻差點撞上軍裝銅紐扣，這才發現軍官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

她踉蹌著后退半步，看清對方摘了墨鏡的臉——鋼藍色的眼眸，眼尾細紋里竟然還藏著點書卷氣。此時堅毅的臉上透不出一絲兇氣，反而讓人感到安心。

軍官打了個響指，金屬穹頂的接縫處忽地滲出光絲，隨著齒輪咬合的咔嗒聲，天幕如同被撕開的錫紙般向兩側卷曲。

兩側人員也拽動銀鏈，房間四周的黑綢幕布如退潮般層層剝落，正午烈陽霎時熔化了室內的陰影。

此舉激怒了一些在黑暗中沒適應過來的學生，周圍突然炸開驚呼，人群里的竊竊私語愈發猖狂：

“廢柴還搞特殊待遇！”

“我媽說靠近她會倒霉三年！”

黑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少年少女的惡意有時候比魔法更鋒利，魔法世家的孩子連霸凌都缺乏新意。

“請。”軍官用軍靴尖推來把吱呀作響的木凳，自己卻單膝跪地陷進陰影，“坐直，肩頸放松。”

黑妹話音未落，軍官已虛托她手背貼上水晶球。常年握槍的粗糲指節意外輕柔，虛托手腕的力道如同博物館專員呵護文物。

“反正結果都……”她話音戛然而止。那抹熟悉的死寂里，似乎摻雜了陌生顫動——這場景她早已見過無數次，本該……等等，這次不對勁！

水晶球內的漆黑突然開始涌動。原以為死寂的球體泛起細密黑絲，黑妹瞳孔驟縮——借正午強光，終于看清無數幽暗能量糾纏成束，沿著古老魔紋瘋狂游走。

違背魔法典籍記載的暗流在球體內交織，轉瞬便布滿所有紋路。陽光下的魔紋泛著黑曜石光澤，繁復紋樣層疊交錯，既像幅詭異的抽象畫卷，卻蘊含著奇異的美感。

“藏在黑暗里的……魔法嗎？”軍官仿佛自語地低語道，鋼藍色瞳孔倒映著水晶球內翻涌的暗潮。本該各司其職的魔導紋路此刻正失控交纏，如同被無形之手撥亂的琴弦。

“見鬼了！”檢測員小哥此時湊上前，“從未見過能激活所有紋路的魔力！”他的圓框眼鏡滑至鼻梁，整張臉幾乎貼上水晶球表面。

黑妹僵立在檢測臺前，突如其來的異變令她手足無措。本以為是年復一年的例行測試，此刻卻顛覆了十年來的自我認知——那些在水晶球表面游走的暗色紋路，竟是從自己掌心逸散的魔力？

是的，由于學生們的魔力尚在萌芽期，大多微弱如風中燭火，唯有在絕對黑暗的環境，才能保證觀察到清晰的花紋和顏色——這看似嚴謹的環境設定，反而成了遮蔽真相的幕布。

“你的情況很特殊，我需要上報校董會，如有情況...會再通知你?！避姽俚统恋亻_口，輕輕拍了拍黑妹的肩膀，“其他學員采用備用水晶球！測試繼續！”

人群的私語突然變得遙遠，仿佛有人抽走了整個世界的空氣——她如大夢初醒，明明都習慣了沒有魔力的日子，為什么……

自己該作何感想？少女一時說不清。

她把自己從人群的目光里一寸寸抽離，任那些竊竊聲浪潰散在耳畔。

穿過穹頂傾瀉的光斑，帆布鞋底終于觸到青石板上冰涼的苔痕，像踩碎了一串未出口的詰問。

暮風卷著鑲金邊的落葉掠過腳邊，恍惚與八歲那日的黃昏重疊。少女獨行在記憶洇濕的小徑，暗影在身后無聲蔓延，如同蟄伏的往事。

「往事從未消失，它就蟄伏在你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