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族地的初級比斗場藏在執事堂地下一層，入口處懸著塊褪成淺褐色的木牌，“比斗場“三個大字被常年摩挲得油光锃亮，邊角處的木紋都磨平了，倒像是塊被盤熟的老玉。掀開那道半尺厚的玄鐵簾時，鐵銹摩擦的刺耳聲響混著熱浪撲面而來——那熱氣里裹著少年人沒洗凈的汗味、青石臺經年累月積下的塵土腥氣，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屬于血氣方剛的躁動。

這里是練氣初期弟子的角斗場，規矩簡單到近乎粗暴：不許動用任何術法符箓，不許借助法器外力，甚至連家族傳授的基礎拳法都得收著，純粹憑肉身較勁。輸贏全看誰的拳頭更硬、力氣更大，誰能把對方按在臺上三息不起，誰就是贏家。

半大的道童們正是精力旺盛得沒處使的年紀，加上剛入族時領的那筆入門靈石，個個兜里都揣著些閑錢。可修行這條路本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固本培元的丹藥、防身用的符箓、稍微像樣點的功法，哪樣不燒錢？幾個早入門一年的老生便盯上了新來的師弟，攛掇著他們上比斗臺較量，自己則在臺下坐莊開賭，幾場下來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金源帶著木遙熟門熟路地往里走，剛到入口，守場的執事就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這執事是個矮胖的中年修士，肚子圓滾滾的像揣了個皮球，眼角堆著精明的笑紋，見了金源就直拱手：“源師弟，今兒又是來撈一筆？場內這些小子，如今見了你腿肚子都打顫，哪還有敢上臺的？“

金源在這比斗場已經橫了近一個月，大小百余場比試未嘗一敗。他不光自己打，還總押自己贏，賠率從一開始的1:3降到后來的1:1.2，硬生生把比斗場變成了自家的搖錢樹。這一個月的進項，抵得上普通弟子苦熬兩三年的月例。

“不是我打。“金源側身讓出身后的木遙，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炫耀，“我族妹想來試試。“說著便掏出兩塊下品靈石遞過去——進比斗場要繳門票，一人一塊，這規矩連執事的親兒子都不能破。

執事的目光落到木遙身上，頓時愣了愣。眼前這姑娘看著嬌嬌怯怯的，眉眼清秀得像幅水墨畫，身量還沒長開，穿著一身簇新的外門灰色道袍，領口袖口都還挺括，手里攥著個儲物袋，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怎么看都不像來肉搏的。初級比斗場向來是半大小子的天下，姑娘家即便和人有紛爭，也自有相熟的師兄弟代勞，極少親自上臺。中高級場倒常見女修，畢竟那里允許用術法符箓，不用這般拳拳到肉地拼命。

“小姑娘是來開眼界的吧？快請進。“執事樂呵呵地擺手，只當是金源帶族妹來玩，手都沒去接那兩塊靈石，“源師弟的面子，還不值這兩塊靈石？“

“她是來打擂的。“金源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源師弟又說笑了。“執事笑得更歡，眼角的褶子擠成了菊花，“這嬌滴滴的模樣，風一吹都怕倒，哪禁得住臺上摔打？“

“我是認真的。“木遙往前一步，仰頭看著執事，日光從玄鐵簾的縫隙漏進來，恰好落在她眼底，清亮得像淬了光的琉璃。她從儲物袋里掏出十塊下品靈石放在旁邊的托盤里——這是挑戰擂臺的押金，贏了能拿回去，輸了就歸擂主。

執事掂了掂托盤里的靈石，入手溫涼，靈氣純凈，是正經的下品靈石。他臉上的笑斂了幾分，打量木遙的眼神多了些探究：“來真的？行。今兒有四個擂臺設擂，你想挑哪個？“

他領著兩人走到場中央，四個青石擂臺并排而立，每個都有丈許見方，臺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邊緣圍著半人高的玄鐵護欄，欄上還留著不少深淺不一的凹痕。每個臺上都站著個赤膊的少年，正活動著手腳，有的捶著自己的胳膊，有的原地蹦跳，肌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汗水的光澤。

木遙目光掃過，最終停在一號臺那個圓滾滾的胖子身上。那胖子正對著臺下的人群擠眉弄眼，肚子上的肥肉隨著他的動作晃悠，看著憨態可掬，可剛才她分明瞧見，他一拳砸在護欄上，玄鐵都微微凹陷了一塊。

“就從一號開始吧。“

金源抬頭瞥了眼臺上的白金浩，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這胖子是他上周的手下敗將，一身蠻力卻沒什么章法，被他三拳兩腳就掀翻在臺上。昨晚他和木遙過招時，被那看似纖細的姑娘像拎小雞似的扔出老遠，后腰現在還隱隱作痛。此刻見木遙選他，便知這是來撿錢了。

“成。“

執事見狀，立刻扯開嗓子吆喝：“白木遙挑戰一號擂臺！一個時辰后開斗，要下注的趕緊了啊！賠率暫定1:3，買定離手，概不反悔！“

周圍正在扎堆閑聊的少年們聞聲呼啦圍了過來，三四十號人把入口處堵得水泄不通。看清木遙時，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聲音震得頭頂的油燈都晃了晃。

“居然有姑娘敢上臺？這是頭一遭吧？“

“這小身板，金浩一巴掌就能扇飛三丈遠吧？“

“我賭金浩贏，一塊靈石！輸了就當給金浩買瓶療傷藥！“

白金浩在臺上聽見動靜，探著腦袋往下看，瞧見木遙時也愣了愣，隨即沖臺下的金源喊：“源兄，這咋回事？我跟個小姑娘動手？她輸了哭鼻子咋辦？你可別回頭又揍我一頓，上回你把我門牙都打松了！“

“放心打，輸了算她的，贏了我請你吃靈肉火鍋。“金源朗聲應著，直接掏出一個納物符遞給執事，“這里面是一千三百塊，押木遙贏。“

“嘶——“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一千三百塊下品靈石，抵得上普通弟子七八年的收入了，這金源是瘋了？還是覺得這小姑娘真能贏？

執事也驚得眼睛瞪圓，趕緊把納物符倒過來，嘩啦啦倒出一堆靈石，數了三遍，確認數目沒錯，才高聲喊道：“金源押白木遙勝，一千三百塊！還有誰要下注？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啊！“

這下更熱鬧了。有人覺得金源是錢多燒的，八成是想在族妹面前充面子；更多人卻動了心思——沖著這一千三百塊，也得跟著押一把，萬一贏了呢？更有甚者掏出傳訊玉牌呼朋喚友，連在外做采集任務的都托人捎來賭注，不到半個時辰，押白金浩贏的靈石就堆成了小山，幾乎滿場都押了他勝。

也有幾個被金源打怕了的少年，揣著忐忑押了木遙——畢竟金源從不做虧本買賣，這一個月里，跟著他押注的人就沒虧過。

一個時辰后，賠率定在1:1.5，押木遙贏的依舊是少數，加起來還不到三百塊。執事數著靈石，笑得嘴都合不攏，

“時辰到！比斗開始！“

隨著執事一聲喊，木遙和白金浩同時躍上擂臺。青石臺被兩人踩得“咚“地一響，蕩起些許灰塵。白金浩看著眼前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木遙，還在猶豫：“小師妹，要不你認輸吧？真打起來，磕著碰著的，臉上留了疤可不好看。“

木遙拱手，動作標準卻帶著幾分青澀：“請金浩師兄賜教。“

白金浩見狀，也不再客氣。他本就是力氣見長，練的是白家基礎淬體功，雙臂能開兩百斤的石鎖，在新人里算得上佼佼者。他想著速戰速決，省得被人說欺負小姑娘，于是扎了個馬步，雙腳穩穩釘在臺上，伸手就想去抓木遙的胳膊——只要把人按在臺上，三息不起就算贏了，既省力又不會傷到人。

可他手剛伸到一半，木遙忽然動了。

誰也沒看清她是怎么挪步的，只覺眼前綠光一閃，像有片柳葉被風吹著飄了過來。木遙已欺到白金浩身前，腳尖點地，借著這股力道，抬腳便往他膝蓋踢去。這一腳又快又準，角度刁鉆得避開了他肌肉最厚實的地方，直取膝彎的薄弱處。

白金浩也算反應快，急忙后跳躲閃，同時伸手去撈她的腳踝，想借著自己蠻力大的優勢，一把把人掀翻。

然而指尖剛觸到木遙的褲腿，一陣鉆心的疼就從手臂傳來，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碾過。

“咔嚓“一聲輕響，脆得像冰面裂開，伴隨著白金浩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整個人像個破麻袋似的被踢飛出去，重重砸在擂臺邊緣的護繩上，玄鐵護欄發出“嗡“的一聲悶響，他疼得蜷縮成一團，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

“我輸了！我輸了！“白金浩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豆大的淚珠砸在青石臺上，哪還有剛才的囂張。

臺下瞬間鴉雀無聲。

剛才那一下太快了，快到沒人看清木遙是怎么出的手。那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一腳踢斷了以力氣見長的白金浩的胳膊？

死寂過后，是更洶涌的喧嘩，像煮沸的水。

“假的吧？金浩是不是演的？源師兄給了他多少好處？“

“就是！哪有這么邪門的？一個小姑娘能有這么大力氣？“

“我的靈石啊——那可是我攢了半年想買清心符的錢！“

執事趕緊上臺檢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金浩的胳膊，臉色一僵，沖臺下喊道：“骨頭斷了，得找丹堂的師兄看看，至少得修養兩三個月。“

這下沒人再喊假了，只是看著木遙的眼神全變了，有震驚，有后怕，還有些不服氣——覺得她不過是運氣好，撿了個便宜。

立刻就有個高個少年跳上二號臺，他比白金浩高出一個頭，肩寬背闊，裸露的胳膊上肌肉線條分明：“我挑戰你！“

這少年是比斗場的常客，名叫白猛，已經是練氣二層修為，據說走的是法體雙修的路子，只是這一個月沒來，不少新人都快忘了他的厲害。

執事眼睛一亮，趕緊重新開盤。這次賠率漲到1:2，押注的人瞬間增加大半，多數都賭白猛贏——畢竟白猛的名聲可比白金浩響多了。

結果比剛才更快。

那少年剛擺出架勢，拳頭還沒揮出去，就被木遙一記手肘撞在胸口。眾人只聽“咚“的一聲悶響，白猛像被重錘砸中，悶哼著飛下了臺，摔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臉色白得像紙，嘴角還溢出了血絲。

兩場結束，扣除每場十塊的手續費，木遙和金源一共贏了三千八百七十塊靈石。金源麻利地分了錢，給木遙遞過三百三十塊，又把清禾、王炎和劉茜托他帶的份例仔細裝進納物符。剩下的兩千八百九十塊，金源毫不客氣地塞進自己的儲物袋，沉甸甸的分量讓他走路都帶風。

他捏著最后五塊靈石，沖木遙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走，去膳食堂！買兩籠靈肉包，買五碟靈米糕，再來只烤翎稚雞，再多買些紅靈果！今日我們五人好好樂呵樂呵。“

木遙看著他孩子氣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眼，眼底的清冷化開些許，漾出點暖意。她把自己的靈石小心收好，跟著金源往出走，身后是比斗場里此起彼伏的哀嚎——那些押錯注的少年們，正抱著頭心疼自己的靈石呢，還有人不死心，已經在嚷嚷著要找木遙再比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