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大軍開始選擇駐扎的地點建立營地。周軍的馬騾甚多，一萬騎兵一人雙馬，哪怕是步軍也是人均一馬的騾馬化軍種，機動力遠高于虞國步兵。但這樣的軍團每日消耗也在正常步兵之上。所以扎營地點的選擇要把適合馬匹生存，飲水的因素考慮進去，不能馬虎。

符仲道，魏王符彥卿次子，身高八尺，美姿容，善言談，十五歲上陣為將，河北的歷次戰事都有參與，便是與遼軍對戰也不曾落于下風。

先帝登基之初，郭榮因為所有妻小遇害孤苦無依。先帝便為他聘魏王女符氏為續弦。

為了表示不和大哥爭奪家主位置，當初送妹妹嫁給郭榮做皇后時干脆自請留在了汴梁為官。

在汴梁時期符仲道并沒有因為國舅爺的身份搞特殊搞特權，也沒有再要求擔任軍職，反而像普通打工人一樣低調做人做事，深得郭榮的喜愛。

所以這一次郭榮在分派完李重進和趙全忠的工作后，面對東路軍主帥人選的抉擇，毫不猶豫的任用有才能，禁軍中根基不深，有分寸，身份既親且貴的符仲道。

大約是符王的威望所致，東路軍對符仲道還算服帖。符仲道執掌東路軍的這段時間，各處將領相處的很愉快。但愉快只是私人感覺，此番南征，符仲道深知小舅子郭榮冒了多大的風險，為了報答郭榮的信任，為了妹妹，為了剛出生的小外甥，他此次出任主將一定要立下大功。

軍營還未扎好，在外面高地上登高遠眺的東路軍主帥符仲道好笑的看著前來鬧事的韓坤。

符仲道說：“韓和尚，你少在我面前裝蒜。你這貨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你要是不說實話，嘿嘿，我就把各個都虞侯都叫來，讓那些老油條一起審你。我就不信你小子是鐵打的，他們撬不開你的嘴。

快說，到底有什么好處叫你敢申請脫離大軍，深入楚州以東？你要告身？沒問題，此番南下，官家給了兩百道，只要你要的理由充足，我給你一百道也無妨。只是你莫要覺得我以往不在禁軍中混就好哄騙，你這種老兵痞子想干什么，嘴巴一張我就知道味道不對。”

韓坤蒙騙的算計被識破也不惱，軍中的人現實得很，無所謂什么面皮，一套不行就換另一套。他尷尬一笑道：“哎呀，哈哈，真是什么都瞞不過符大帥。咱也是忠心王事，心急如焚嘛。卑職剛剛知曉，楚州東北的海州位置特殊。

虞國每年都有艦隊護送兵馬錢糧從海上直入海州。如果我們不排除兵馬深入楚州以東，切斷這條運河。楚州就會源源不斷的得到來自海州的增援。一旦楚州城內增加兩萬兵馬，廣陵的虞軍又趕到，我們就被動了。

卑職自請率黑槊龍驤軍走小路秘密潛入楚州以東活動，偵察敵情，確定虞國海上過來的增援兵力并截殺之。唯有如此才能保證我們東路軍不會落入被動境地。”

符仲道細細計算了一番對韓坤說：“我是河北人，到了汴梁為官，不曾見過大海，也不懂海運。你手下有大量淮人，本鄉本土的情報我信得過。你們覺得虞國艦隊一次能運兩萬人？”

韓坤說：“邗溝狹窄，運力有限，援軍從邗溝北上，便是廣陵的虞軍傾巢出動，十萬人會脫節為前后百余里的幾個部分。難以互相支援，我軍馬騾眾多，速度超群，這般敵人雖多不懼。反倒是給了我們打擊他們后勤的機會。

我要是虞國將帥，必然會選擇兩路進兵。無論廣陵北上援軍多少人，能不能驅逐我軍，有多少人能走到楚州。只要能讓楚州的兵力增加兩萬，淮安軍便有足夠的實力與我周旋，叫我們不能切斷邗溝漕運。

所以卑職判斷，廣陵北上的援軍是明線，海州港登岸的金陵援軍是暗線。虞國一定會從海州方向增援楚州的。

如果虞國沒有這么做。大帥大可不管我們黑槊龍驤軍。率部沿著邗溝南下，拋開淮安軍，直接尋機打擊虞國北上的兵馬。我們的行軍速度快，只要時機抓得好，定然叫他們沒有防備。”

是的，楚州的淮安軍騾馬不足，不能離開城市太遠。自身兵力又不足，頂多能抽出一萬機動兵力。符仲道和韓坤等將帥根本不怕現在的淮安軍出城迎戰或者追擊自己。

騾馬機動力很高的東路軍唯一的對手就是各地來的援軍。尤其是廣陵的援軍。這年頭軍隊在正常行軍時不會穿鎧甲，因為太重了，如果還沒打戰區就穿著鎧甲走路，還沒遇見敵人，自己就累死了。

所以符仲道本想集中力量迅速南下，搶先運動到虞軍覺得安全的地區設伏打掉這支沿著邗溝北上的兵馬。手握如此雄兵，他可不會乖乖的在楚州外圍傻等敵人殺過來。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海州和楚州之間居然有這么重要的聯系。

如果自己的部隊南下期間，海州的援軍進入楚州。楚州的林驍就有足夠的兵力切斷自己的后路。自己這些人地理又不如虞軍熟悉，補給也不如虞軍穩定，恐怕要出問題。

符仲道深吸一口氣，心中已經偏向了韓坤的見解，可能出現的海州增援是勝負手。自己手握五萬大軍，處在陌生的地理中，力聚則強，力分則弱。

他坦率地詢問：“你們黑槊龍驤軍只有六千人，算上你們自己帶的親兵也不過七八千人。潛入楚州以東能不能保密，真的有把握不會被楚州發現嗎？”

韓坤堅定的點頭，這個時候，只有先把任務接下來，諸如怎么做之類的技術性問題后面再想辦法。

符仲道繼續問道：“我知道你軍中淮人多。可能本地關系能用得上。剛剛說海州的援軍規模達到可能在兩萬人，你們七八千人真的能擋住？前有海州軍，后有楚州軍，他們對付不了我們，對付一支孤軍深入的黑槊龍驤軍不難辦到吧。”

韓坤笑道：“大帥，做大事豈能沒有風險？有三分把握就可以放手一搏。我們在敵后的風險有多高，取決于大帥什么時候擊破廣陵北上的敵軍。只要大帥贏得干凈利索，威震淮東。我們自然打得過，跑得脫。以數萬眾硬撼虞國主力，不冒風險怎么行？何況卑職雖然魯鈍，屬下本地人眾多，鄉情上面不會吃虧，還是有些把握的。”

符仲道釋然的點點頭：“好，說得好。來人，取一囊酒來。韓都虞侯，喝了這囊酒，帶走一百道空白告身，你全權主持楚州以東戰事，六品以下官職你隨便寫，許諾隨便發，便是淮人豪強要參軍，你也只管組建廂兵收攏他們，不必請示樞密院，只要打贏了，一切都有我擔著。”

韓坤感動的看著不惜破壞制度也要給他行方便的符仲道，釋然的把一皮囊酒水塞到了符仲道手里說：“我老韓一向只喝慶功酒，壯行酒就算了吧。符帥，這頓酒，等我老韓凱旋回來，整個黑槊龍驤軍一起喝。”

符仲道緊緊抓住韓坤的手：“國家大事，唯大臣勉力哉。”兩個人漸漸的哈哈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目送韓坤躍馬而去的背影，符仲道吩咐親兵說：“把這囊酒存好了。等韓都虞侯回來，我要親自為他斟酒。”

親兵悄悄地說：“韓都虞侯未必建功，主君莫要太歡喜了。”

符仲道瞪了他一眼道：“孤軍深入，為我們爭取時間，這是彌天大勇。何須以勝負定英雄？走吧，大營建好了，速速召集各位都虞侯來大帳議事。明日我們先掩護黑槊龍驤軍渡過邗溝，然后全軍提速南下，韓都虞侯說得對，我們打得越好，越快，他們越安全。”

-----------------

兩日間，匆匆趕來的東路軍抵達楚州，絲毫沒有停歇便對楚州各城發起佯攻。在楚州鄉野間，周軍步騎兵分道出擊，舉火破壞。

他們劫掠漕船，掠奪沿河港口的倉庫，征收來不及逃走的商人貨物和船舶，繳獲大量糧草食鹽的物資之余還大造聲勢。一時間楚州附近地區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別人可以慌，虞國淮安軍節度使林驍不能慌。他一邊固守幾個城池，一邊冷靜的觀察周軍的部署和意圖。

楚州城頭，林驍疑惑道：“周軍面對堅城攻勢如此急躁，不符合常理。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員偵騎沖了過來，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大帥，北軍步騎三四千人進攻永豐倉，倉城告急！”

林驍卻冷笑道：“來得正好。周軍想不到吧，永豐倉里沒有什么糧食，倒是有我部署的三千精兵。來人，點三千精騎隨我出戰。”

既然看不懂周軍的動作，那就用硬實力把周軍的意圖打出來！為了打出意圖，林驍不顧危險，帶出了淮安軍唯一的三千騎兵部隊。

駐守鹽倉的三千精兵是林驍手下赫赫有名的鹽工軍。這支部隊可不像偵騎所說的那么慌亂。所謂搖搖欲墜不過是演出來給周軍看的。

永豐倉是淮東大倉，鼎盛時期儲存糧食超過四百萬石，如果占領了這里，東路軍幾乎就能獲得征戰一年的糧食補給。林驍作為鎮守大將，自然明白永豐倉的重要性。

所以他果斷拿這個倉庫來做文章，倉庫沒了，糧食毀了都可以重來，他要的是換取一個打痛周軍的機會，何況戰前他已經疏散了倉庫里的大部分糧食，此時拿來做誘餌就更加舍得了。

楚州城外的田野已經被周軍騎兵占據，三千淮安軍騎兵剛剛出城二十里就被越來越多的周國騎兵追上糾纏。

林驍手持大槍挺身而出，率領親兵組成箭頭，一次次撞上迎面而來的周軍騎士橫隊。符仲道趕到現場后大為震怒說：“南船北馬。若是駕船比不過南人也就罷了。怎么連騎兵都軟了？來人，擂鼓助威，后退者斬！”

隨著符仲道的到場，周軍騎兵的戰斗意志迅速提升。林驍打起來也越來越吃力了。又殺過一陣，看著遠處的周軍帥旗，和不遠處的永豐倉，林驍哈哈笑起來下令道：“吹號，命鹽工軍出擊！”

一陣陣節奏特殊的號角聲從虞國騎兵中吹響。永豐倉內早已準備好的鹽工軍整裝待發。他們身披重甲，手持長槍，背負大弩，身上還拴著一柄單手斧，黝黑的面容在頭盔的保護下異常堅毅，好像出去面對的不是上萬敵軍，而是一場狩獵。

虞軍的反常立刻引起了周軍將帥的注意力。符仲道以為有埋伏，左右看了兩次都不得要領，究竟是哪里可以藏兵呢？

突然，他駭然的轉身看向永豐倉。永豐倉內，一排排陣型密集的鹽工軍正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出。白衣黑甲在陽光的映照下竟然有一種樸素蒼涼的美感。

圍困永豐倉的周國禁軍步兵反應迅速，同樣結成嚴密的方隊提著長矛逼上前去。一個是淮上勁卒，一個是大梁精兵。兩支來源不同的步兵用相似的戰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中展開毫無花哨的死拼。

方陣對拼，沉默而驚心。萬槍戳來，萬槍刺去，你來我往，前排的將士要么刺死對面，要么被對面刺死，沒有任何武功，沒有任何僥幸，比的就是誰快，誰穩，誰更狠。

這種以命相搏的拼刺最是反應一支軍隊的綜合素質。鹽工軍好像感覺不到死亡，好像沒有覺得戰友的犧牲算是什么大事。

他們如同機械一般精密運行，后排的弟兄上弩射擊，前排的弟兄互相配合攛刺對面，前赴后繼，死不旋踵，后排一聲不吭的補上前排的空位。一點一點的竟然叫他們撕開了周軍的步陣缺口！

不到一刻鐘，三千鹽工軍頂著周軍步兵的攔阻，一點一點開出永豐倉，展開陣型，又全軍壓上。兩千多周國步軍再也經受不住，陣型開始潰散混亂。

符仲道急調圍攻林驍的騎兵加入戰場，一定要吃掉這支不同凡響的虞國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