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液清冽的甘甜裹挾著磅礴精純的生命洪流在聞人黎昕身體里激蕩。每一個干癟的細胞都如同龜裂土地般瘋狂吮吸,前所未有的飽足感和力量感的滋長沖刷著骨髓深處的冰冷與疲憊。丹田氣海中,那滴乳白色的生命原液已膨脹至鴿卵大小,旋轉著溫潤而凝實的光澤,每一次律動都散發出遠超先前的堅韌生命力。
他側伏在溫潤光滑的巖槽旁,半張臉依舊浸在那流淌的柔光里。汩汩涌出的清冽靈液如同母親溫暖的羊水,輕柔包裹。微閉的眼簾縫隙中,眸光如寒潭沉星,靜靜映照著裂縫內此刻的景象。
一片污濁的掙扎。
七八個渾身泥漿血污、肢體扭曲的礦工,像饑渴瀕死的野狗撲在清泉邊。一張張污穢變形的臉死死貼著冰涼光滑、流淌乳白光暈的巖槽,口鼻貪婪地、甚至帶著窒息般的急迫,埋入那液態的光華之中。粗重的、如同風箱拉動的吸氣聲在狹窄的裂縫里回蕩,夾雜著傷口被觸碰引發的痛苦低吟,混合著靈霧氤氳的清響,怪誕卻又充滿原始的生命張力。
李鐵牛傷得不輕,胸腔起伏帶出嗬嗬的破響,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巖槽的沿口,整張臉浸沒在靈液里,肩膀因為貪婪的吮吸劇烈地抖動著。旁邊一個斷了腿的年輕礦工,斷骨茬刺穿了骯臟的褲管,此時那傷口周圍的紫黑腫脹竟在肉眼可見地微微消退,他正用盡全力,將開裂的嘴唇湊向巖壁上流淌而下的光斑,一滴溫潤的乳白液珠剛好落在嘴角,他立刻伸出烏黑的舌頭死死舔舐干凈,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嗚咽。
昏黃的礦燈被擱在不遠處的黑石上,光暈努力鋪展開,將這詭異又蘊含著純粹生命救贖的景象籠罩在朦朧的紗帳里。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被那彌漫的清甜壓制到幾乎不可聞,只剩下一種微涼的、帶著絲絲縷縷精純元氣的濕潤。光暈柔和,仿佛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將從黑暗血泊中爬出來的猙獰人影籠罩其中。那些因劇痛和絕望而扭曲的面容,似乎在這潤澤的光線下,被暫時縫合了些許裂痕,流露出一種劫后余生、正大口呼吸的空白茫然。
幾不可察的,聞人黎昕埋在靈液中的嘴角極其輕微地、短暫地向上彎起一絲弧度。
同路人。一群被絕望驅趕著,將臉埋進泥污里只為吮吸一口活氣的……同類。在這殘酷的世道底層,掙扎求生的模樣是如此相似。
這股念頭掠過心頭的瞬間,帶來一絲冰冷卻又無比實在的慰藉。仿佛這短暫的共享,弱化了額心那道名為“石景行”的詛咒所帶來的無形枷鎖的沉重。靈液的滋養下,那枷鎖的冰冷仿佛也稍稍遠離了。
然而,就在這短暫沉浸于生命暖流和冰冷同類的微妙平衡之中——
一絲極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異樣氣息,毫無征兆地鉆進了聞人黎昕因源泉滋養而變得異常敏銳的鼻腔!
那不是礦坑深處泥土巖石的濕冷腥臊,不是血腥惡臭,更不是靈液本身的清冽甘甜。
那是一縷幽冷、澄澈、帶著難以言喻的神性空靈……卻又疏離如九天霜雪的檀香!
這香氣極其淡薄,仿佛只是錯覺,轉瞬即逝。但它出現的那一剎那,卻如同在溫暖池水中驟然丟入了一滴滾燙的赤火蟻毒!瞬間撕裂了所有寧靜與溫暖!
聞人黎昕埋在光霧中的身體猛地一僵!每一個正在滿足地伸展汲取的毛孔都驟然收縮!靈液滋養帶來的舒泰暖意瞬間被一股更深的陰冷所取代!額心深處,那似乎被暫時壓下的詛咒烙印,此刻卻猛地傳來一陣尖銳如針刺的幻痛!
那股檀香……飄渺,高貴,帶著一種俯瞰塵寰般的極致清潔感,與這死亡血礦、與這地脈淤結而生的渾濁靈液、與他身下這群臟污喘息掙扎的礦工……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它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出現在黔靈山最深的廢棄礦坑底層!
寒意如同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瞬間盤踞而上!聞人黎昕猛地睜開眼!
寒潭般的眼底深處,片刻前的空茫瞬間被冰封,裂出蛛網般銳利的警戒!他倏然抬頭,從靈液光暈中脫離出來,幾滴乳白色的珠液順著下頜滾落。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鋼針,帶著一種近乎野獸本能的敏銳警惕,狠狠刺向檀香傳來的方向——礦坑更深處的、那片靈液源頭之后的、被濃郁靈霧和水汽完全籠罩的黑暗裂隙!
那里是裂縫的盡頭。柔光正是從黝黑的巖石縫隙深處彌漫而出。之前,光暈過盛,水汽蒸騰,形成了一層天然的、朦朧的屏障。此刻,在那層流轉的水汽靈霧之后……會是什么?
仙畫唯一!凡畫百千!
血人臨死前的詛咒還在耳邊,“石景行”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印。一個能用出如此陰毒咒術的存在,背后的世界該是何等兇險?下界八荒,上界五域,九轉登圣……那些高踞云端的龐然大物,指尖漏下的一絲灰塵,落在山野孤兒身上便是滅頂之災!
這縷突兀的、不屬于此地的檀香……會不會就是高天之上的眼睛垂下的一縷視線?
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聞人黎昕屏住呼吸,渾身肌肉緊繃如張滿的弓弦,體內充盈的暖流真元迅速沉淀,凝于四肢百骸,如同蓄勢待發的毒牙。他緩緩移動,側過身體,避開仍在貪婪吮吸靈液、對此異變毫無所覺的礦工們,指尖無聲無息地扣住了腰間那粗糙冰涼的《和其光》畫軸木桿。指腹下的粗糙顆粒和未愈的傷口帶來的尖銳刺痛,像冷水激面,維持著神經末梢的鋒利。
他的視線穿透氤氳的水汽靈霧,死死鎖住黑暗裂隙。
就在他凝神觀察的幾息之間——
噗通!
身后,一聲沉悶的落水聲響起!
一個一直趴伏在巖槽邊緣、大口吞咽靈液的礦工,似乎是吸得過急,嗆了液流,猛地抬起頭劇烈咳嗽起來!他身體本就虛弱,這猛烈的動作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朝后一歪,重重砸進巖槽邊緣一片蓄了淺水的坑洼里!
嘩啦!
污濁的泥水四濺!他那掙扎亂揮的手臂,恰好狠狠砸在聞人黎昕隨意擱在腳邊黑石上的那盞舊礦燈!
礦燈被大力掃中,從黑石邊緣翻滾跌落!
“哐啷!嘩啦——噗!”
沉重的燈盞砸在地面的碎石和漿水里,外殼碎裂!里面昏黃燃燒的燈油帶著零星火苗濺射出來!雖然礦坑底部濕氣彌漫,燈油火苗只掙扎了幾息便黯淡熄滅,但就在這短暫的光影變幻之中——
昏黃破碎的火光一閃而逝!卻如同利劍,瞬間穿透了原本籠罩在裂縫深處的、氤氳流轉的水汽柔光屏障!
就在那光芒掃過的千分之一剎那!
聞人黎昕那雙凝聚到極點的銳利眼眸,借著那轉瞬即逝的光影碎片,極其清晰地捕捉到了——
在那乳白色光芒流淌源頭最深處的黝黑巖縫里!在那本該只有粗糙石壁的地方!
赫然鑲嵌著一枚……指甲蓋大小、邊緣光滑圓潤、近乎半透明的……青玉碎片!
那片碎玉似玉非玉,材質奇異溫潤,散發著一種內斂而純粹的青色毫光。它并非懸浮,而是如同天然生成、又似被無上偉力強行打入巖體深處般,與周圍粗糙的黑色巖石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它的位置極其隱蔽,若非礦燈墜落引動光線短暫變化,尋常光線下絕難發現!
而就在那小小青玉碎片光滑如鏡的截面上!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玉色融為一體的筆痕……被殘留的水汽映照,在昏黃光線最后湮滅前,清晰地落入聞人黎昕眼底!
那筆痕細若毫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韻流轉!并非凡俗文字!更像是一種蘊含著天威至理的符箓!僅僅驚鴻一瞥,一股難以形容的、浩瀚、神圣、冰冷、仿佛承載著天道意志的恐怖威壓感,如同跨越時空的巨峰轟然撞擊在了聞人黎昕的神魂之上!
嗡!!!
腦海深處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一片空白!靈魂都在震顫!
那道符箓殘痕!
那片蘊藏著無上神意的青玉!
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地脈源泉!這靈液分明是受到了這枚蘊含無上畫理道痕的碎玉外溢神曦的影響,在地脈特殊環境下凝聚而成!!
凡畫不得晉升!仙畫舉世唯一!為天道所證!
一個足以讓他靈魂凍結的念頭閃電般劈進腦海!
這片青玉……這蘊含天道符箓殘痕的碎片……會不會……與傳說中的仙畫有關?!哪怕只是仙畫崩碎的一絲殘屑?!
礦燈徹底熄滅。黑暗如同凝固的瀝青,再次洶涌而來,將最后的視覺殘像吞噬。裂縫深處重歸柔光氤氳,一切都仿佛只是幻覺。
只有聞人黎昕僵硬地釘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結。那股奇異的、冰冷漠然的檀香氣息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如同蛛絲般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敏銳的感知邊緣,與青玉符箓殘痕帶來的靈魂威壓混雜在一起,冰冷地提醒著他一個恐怖的現實——
這黔靈山的廢礦深處,這剛剛被他用來續命、救命的“源泉”之下……恐怕埋藏著某個足以攪動下界八荒、甚至引來上界五域目光的驚天之秘!而他,一個小小的、被迫亡命的一轉畫師,已經一腳踏入了這個風暴的核心!
額心深處,“石景行”的烙印冰冷如舊,更添上了一層新的恐懼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