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心事,尺素傳家
- 麟出無名:藏龍臥虎少年行
- 贏瑞麒
- 2140字
- 2025-07-17 00:00:00
雜役房的窗欞糊著層舊紙,晨光透過紙縫漏進來,在歐陽麟的床榻邊投下幾道細長的光斑。
他指尖捏著那截磨得只剩半寸的炭筆,在糙紙上懸了許久,墨點在紙面暈開個小小的黑團,像極了村口老井里的漣漪。
“該怎么寫呢?”他對著空白的信紙發愁。村里的老人都說,字是心頭肉,落在紙上就收不回來了。
娘親教他寫字時,總讓他先在心里把話想三遍,說“筆尖藏著三分利,能暖人也能扎人”。
可此刻他滿肚子的話堵在喉嚨口,像被雜役房梁上的蛛網纏住,理不出個頭緒。
“歐陽,周先生的《楚辭》注本你見了嗎?”李慕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焦急。
他的木鏡昨天被學生撞落在地,鏡片裂得更厲害,此刻正瞇著眼睛在窗紙上摸索,想看清里面的動靜。
歐陽麟慌忙把信紙塞進枕下,翻身下床時帶倒了床邊的木凳,凳腳磕在青石板上的脆響里,混著他砰砰的心跳。
“在……在我這兒呢!”他從書堆里翻出那本藍布封皮的注本,書頁間還夾著片前天從藏書閣撿的銀杏葉,葉紋在晨光里清晰得像經脈。
李慕然接過書時,鼻尖幾乎要碰到歐陽麟的肩膀,他忽然壓低聲音,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好奇的光:“我聽說,你昨晚又去屋頂練劍了?老張說看到你腳邊的瓦片都沒動過——你這輕功,怕是比影衛司的密探還厲害。”
歐陽麟心里一緊,指尖捻著衣角的動作不自覺加重。他昨晚確實在屋頂復盤與刀疤臉的交手,道家老者教的“踏雪無痕”被他改了幾處細節,落地時能讓真氣順著瓦片的紋路泄入地下,連最敏銳的獵犬都聞不出氣息。可這等細節,老張怎么會注意到?
“就是瞎練的。”他含糊著岔開話題,目光落在李慕然懷里的《楚辭》上,“先生的批注里,提到過‘氣’嗎?”
李慕然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扶著木鏡翻到“離騷”篇:“你看這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周先生批注說‘氣有清濁,辯在一心’——這和你說的武道真氣,是不是一個道理?”
歐陽麟湊近細看,周先生的批注用的是朱砂筆,字跡圓潤如珠,卻透著股剛勁,筆畫轉折處竟與儒家老者在沙盤上寫的“仁”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或許吧。”他輕聲道,忽然想起《武道溯源》里說的“萬物皆有氣,讀書亦是練氣”,原來這書院的每一頁紙,都藏著他以前看不懂的修行法門。
送走李慕然后,歐陽麟反鎖房門,從枕下摸出信紙時,發現邊角被壓出了道深深的折痕。
他重新鋪開紙,炭筆懸在半空許久,終于落下第一筆——“娘親”兩個字歪歪扭扭,像他六歲時在村口泥地上寫的模樣。
“青陽城的晨光比村里的薄,風里總飄著墨香,不像咱家灶間的柴火味踏實。”
“書院的書多得能堆成山,昨天在藏書閣看到本《百草經》,里面畫的‘七葉一枝花’,和李伯藥圃里的一模一樣,就是旁邊批注說能解影衛司的毒,李伯從沒跟我說過。”
他寫得飛快,炭筆在糙紙上劃過的沙沙聲里,藏著只有自己能懂的密碼。寫村長教的劍法時,他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劍鞘,里面藏著“木心能避水火”的秘密;寫佛家老者的菜地時,他描了片帶蟲眼的菜葉,暗示“菜下埋著練功的青石”;寫到道家老者的山洞時,他畫了個簡單的符咒,那是只有娘親能看懂的“平安”暗號。
寫到沈落雁時,炭筆忽然頓住。他想起少女遞香囊時泛紅的耳根,想起她給腳踝涂藥時認真的側臉,想起她趴在背上時發間的草木香——這些畫面像藏書閣里的古籍,珍貴得讓人不敢觸碰。
最終他只寫了句“有位沈姑娘,懂藥材,像阿妹”,寫完又覺得不妥,用指尖蘸了點茶水暈開,墨痕在紙上漫漶成一片淡淡的云。
窗外的日頭漸漸升高,雜役房的門被曬得發燙。歐陽麟寫完最后一個字時,炭筆恰好耗盡,只剩下半截光禿禿的木桿。
他把信紙折成巴掌大的方塊,塞進貼身的布袋里,那里還躺著沈落雁的蘭花香囊,藥香混著信紙的草木味,像極了村里雨后的清晨。
“該去給周先生送書了。”他對著窗紙整理衣襟,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晨光里微微晃動,忽然覺得這十六年的人生像幅被打翻的水墨畫,以前看得懂的山山水水,如今都暈染開陌生的輪廓。
路過書院的石榴樹時,幾片花瓣落在他肩頭。他想起村里的老槐樹,每年春天都會落滿儒家老者的晨讀臺,佛家老者會撿來泡茶,說“書香混著花香,能清心”。
那時候總覺得日子過得慢,像老黃牛拉磨,一圈又一圈沒個盡頭;可現在才明白,那些看似重復的晨讀、打坐、劈柴,原來都是老人們精心鋪就的臺階,讓他能在踏入江湖時,不至于摔得太慘。
郵差的鈴鐺聲從巷口傳來,歐陽麟摸了摸懷里的信,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得趕在影衛司的密探察覺前,把這封帶著晨光和藥香的家書送出去——信里沒提刀疤臉,沒說墨天行,更沒提那半塊“風”字佩,只寫了書院的晨光、難懂的《楚辭》,還有個像阿妹的姑娘。
但他知道,娘親會看懂的。那些藏在字縫里的真氣流動,那些畫在邊角的暗號,那些被茶水暈開的留白,都在訴說著同一個意思:
“我很好,勿念。只是這江湖太大,我想快點長大。”
走到巷口時,郵差的青布褡裳里已經塞滿了信件,最上面那封的地址是“京城御史臺”,火漆印上刻著只展翅的雄鷹。
歐陽麟把信遞過去時,指尖不小心碰到郵差的褡裳,觸到個堅硬的物件——形狀像極了影衛司的青銅令牌。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看著郵差將信塞進褡裳深處,與那封京城來信挨在一起。陽光落在郵差的斗笠上,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嘴角一抹詭異的笑。
歐陽麟轉身回書院時,腳步比來時沉了許多。他知道,這封家書能不能送到無名村,還得看影衛司的密探,愿不愿意給一個初入江湖的少年,留幾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