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藏書閣里,初窺門徑
- 麟出無名:藏龍臥虎少年行
- 贏瑞麒
- 2709字
- 2025-07-16 00:00:00
藏書閣的木門軸該上油了,歐陽麟推開時,老舊的木頭發(fā)出“吱呀”一聲長嘆,像極了村里儒家老者晨起時的咳嗽。
陽光從雕花窗欞斜射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萬千塵埃在光柱里翻飛,看得久了,竟讓人有些恍惚——仿佛這閣樓不是藏著書卷,而是盛著一整個流動的星河。
“范先生?!彼泡p腳步,怕驚擾了這滿室的寂靜。
趴在柜臺后的老秀才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眼珠在老花鏡后轉(zhuǎn)了半圈。
他鼻梁上架著的鏡片厚如瓶底,邊緣的裂紋像極了后山懸崖的紋路,據(jù)說這是他當(dāng)年考舉人時被主考官擲筆砸出來的。
此刻他指間捏著的狼毫正懸在宣紙上,墨跡在留白處暈開一個小小的點,像滴將落未落的淚。
“三樓東角。”老秀才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銅鈴,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卻讓歐陽麟心頭一震——他壓根沒說要找什么書。
他拱手行禮,轉(zhuǎn)身踏上木梯。樓梯踏板是用百年鐵木做的,踩上去竟沒發(fā)出半點聲響,只隱約有股淡淡的松脂香鉆進(jìn)鼻腔。
這讓他想起黑袍老者的山洞,洞壁的青石被常年摩挲得溫潤如玉,踏上去也是這般悄無聲息。原來這書院的藏書閣,竟也藏著些不尋常的門道。
二樓的書架比他想象的更高,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架上,古籍按經(jīng)史子集分類碼放,書脊上的燙金書名大多已斑駁。
最角落的幾排架子蒙著薄塵,顯然少有人問津,歐陽麟要找的武學(xué)典籍就在這里。他抽出一本藍(lán)布封皮的《武道溯源》,指尖剛觸到封面,就覺出不對——這布面看著陳舊,內(nèi)里的棉線卻韌勁十足,竟是用極少見的冰蠶絲混著麻線織成的,水火不侵。
“好東西?!彼吐曎潎@,小心翼翼地翻開。泛黃的紙頁上,蠅頭小楷寫得工整,墨跡歷經(jīng)歲月卻依舊烏黑發(fā)亮,顯然是用松煙墨摻了朱砂寫就。
開篇第一句便是“氣者,天地之始,萬物之母”,下面用朱筆批注著“稚子呼吸皆為氣,何論武者”,筆跡灑脫不羈,像極了道家老者在沙盤上畫的符咒。
歐陽麟蹲在書架間,借著窗欞透進(jìn)的光細(xì)讀。書里將境界劃分說得透徹:淬體境要“捶筋煉骨如鍛鐵”,配圖是幾個農(nóng)夫揮鋤、鐵匠掄錘的身影,旁注“市井皆熔爐”;煉氣境需“引氣入體如穿針”,畫的是繡娘拈線穿針的姿態(tài),批注“心不靜,氣難引”;筑基境講究“氣脈流轉(zhuǎn)如江河”,竟畫著村里那條常年干涸的小河,旁注“枯水亦有脈,只待春雨來”。
“原來村長讓我每天挑水澆菜,是在練煉氣境的引氣法。”他恍然大悟,指尖點在“枯水亦有脈”那行字上,忽然想起每次挑水時,村長總讓他盯著水桶里的漣漪,說“水能映氣,也能養(yǎng)氣”。
那時候只當(dāng)是老人的絮叨,如今才知是點撥——桶里的水晃得越厲害,灑得越多,說明真氣越浮躁,這不正是書里說的“氣脈不穩(wěn),如河無堤”?
他越看越心驚,這哪里是本武學(xué)典籍,分明是本藏著生活智慧的啟蒙書。難怪老秀才放任他隨意翻閱,這般深入淺出的道理,怕是只有真正懂武又懂生活的人才能寫得出來。
翻到“金丹境”那章時,歐陽麟忽然停住了。書頁間夾著半片干枯的荷葉,葉脈清晰如網(wǎng),竟與黑袍老者畫的“天羅陣”圖譜有七分相似。
下面的批注用的是金粉,細(xì)如蚊足:“丹者,氣之聚也,如荷葉承露,凝而不泄。”他忽然想起佛家老者打坐時,周身縈繞的那層淡淡金光,像極了荷葉上滾動的露珠,看似輕柔,卻能擋住飄落的雪花——那難道就是金丹境的“凝氣成丹”?
“若真是如此,村里的老人豈不是……”他不敢想下去,只覺得后背泛起一陣寒意。一個藏著數(shù)位金丹甚至更高境界高手的村子,卻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貧日子,這背后藏著的秘密,恐怕比影衛(wèi)司的藥材案還要驚人。
他將《武道溯源》放回原位,又抽出那本《影衛(wèi)司秘辛》。這本書的裝幀明顯不同,封面是暗沉的玄色,邊緣鑲著銅角,翻頁時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像蛇鱗摩擦地面。
書里記載的等級劃分比他想象的更森嚴(yán):銅級分三階,對應(yīng)金丹初中后期;銀級三階對標(biāo)元嬰;金級三階直指化神,而金級之上,據(jù)說還有只對皇帝負(fù)責(zé)的“影首”,境界深不可測。
“墨天行,銅級二階,金丹中期,善使鎖魂釘,曾于雁門關(guān)外以一己之力屠滅匈奴王庭三百精銳,手法狠戾,所過之處血流成河……”歐陽麟盯著這段記載,指尖無意識地用力,竟將紙頁捏出一道褶皺。
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些尸體脖子上的細(xì)痕,與書里描述的“鎖魂釘入喉,血不出而氣絕”完全吻合——那些山匪根本不是死于劫鏢報復(fù),而是死于一場精心策劃的滅口。
書里還夾著一張泛黃的布告,是二十年前影衛(wèi)司發(fā)布的通緝令,畫像上的女子穿著素色長裙,眉眼清冷,腰間懸著塊玉佩,正是他胸口這塊“麟”字佩的樣式。
下面的罪名寫著“影閣閣主歐陽氏,勾結(jié)叛黨,意圖謀反”,懸賞金額后面畫著三個驚嘆號,觸目驚心。
“歐陽氏……”歐陽麟的手指撫過畫像上女子的眉眼,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這眉眼,這玉佩,分明與娘親年輕時的樣子一般無二。
難怪娘親從不提自己的過去,難怪她聽到影衛(wèi)司會臉色發(fā)白,原來她竟是朝廷通緝了二十年的“叛黨”。
他猛地合上書本,胸腔里翻涌著震驚、疑惑和憤怒。叛黨?勾結(jié)叛黨?那個會在他發(fā)燒時徹夜不眠、會把最好吃的留給自己的娘親,怎么可能是叛黨?
“小伙子,看書要看字,也要看字里的氣。”老秀才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手里的狼毫在硯臺上輕輕研磨,“有些字看著狠,其實是怕;有些字寫著忠,其實是奸。”
歐陽麟抬頭,見老秀才的老花鏡滑到了鼻尖,露出的眼睛渾濁卻清明。他忽然想起村里的儒家老者常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心里的驚濤駭浪竟奇異地平息了些。
“謝先生指點?!彼麑呕貢?,指尖在《影衛(wèi)司秘辛》的封面上頓了頓,忽然發(fā)現(xiàn)黑色的布面下,隱約有暗紋流動,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蝙蝠在飛——這竟是用影衛(wèi)司特制的“墨染紗”做的封面,尋常人看不出來,只有運(yùn)起真氣才能察覺。
老秀才看著他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轉(zhuǎn)身回了柜臺,繼續(xù)在宣紙上點染那個墨跡小點。
離開藏書閣時,日頭已過正午。歐陽麟走在書院的石板路上,懷里揣著剛買的幾本武學(xué)典籍,心里卻比來時更沉。
他知道了自己的境界,知道了娘親的過往,知道了影衛(wèi)司的可怕,也知道了村里那些老人藏著的秘密。
這些像一塊塊拼圖,正在他心里慢慢拼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二十年前的江湖動蕩,影閣的覆滅,無名村的由來,甚至他被遺棄的身世,恐怕都纏在這團(tuán)亂麻里。
路過荷花池時,他看到沈落雁留下的那包綠豆糕還放在石桌上,陽光曬得油紙微微發(fā)燙。
他拿起一塊放進(jìn)嘴里,清甜的味道里,忽然嘗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就像這看似平靜的書院晨光,底下藏著的,是他不得不面對的江湖風(fēng)雨。
“得快點變強(qiáng)?!睔W陽麟握緊了手里的書,指節(jié)泛白。
筑基初期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要盡快摸到金丹境的門檻,不僅是為了應(yīng)對墨天行的威脅,更是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娘親面前,問清楚那些藏在歲月里的真相。
他抬頭望向藏書閣的方向,老秀才的身影正映在二樓的窗上,像幅靜止的水墨畫。歐陽麟忽然覺得,這書院里藏著的秘密,或許比無名村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