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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并肩“作戰”

  • 云溪夏日
  • 乂歐
  • 8762字
  • 2025-07-11 10:52:25

晨光熹微,透過老木屋窗欞的縫隙,在堂屋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投下幾道斜長的光斑。林遠是被窗外嘰喳的鳥鳴和身上沉甸甸的暖意喚醒的。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意識回籠的瞬間,昨夜石臺上那無聲的慌亂和同步的心跳聲便清晰地撞入腦海,臉頰不由自主地又泛起一陣微熱。

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肩窩處——陳野的腦袋還沉沉地靠在那里,柔軟的發梢蹭著他的脖頸,帶來一絲細微的癢意。少年呼吸均勻綿長,睡顏安靜得像個不設防的嬰孩,長睫在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嘴角微微上揚,似乎還沉浸在某個甜美的夢里。林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自己鎖骨處的皮膚,還有那隔著薄薄衣料傳來的、屬于另一個生命的堅實心跳。

昨夜星空下的悸動并未因睡眠而消散,反而在晨光中發酵出一種更清晰的、帶著微醺暖意的陌生感。林遠的心跳又不規則地漏跳了一拍。他想挪開一點,緩解這份過于親密的接觸帶來的微妙壓迫感,又怕驚醒沉睡的少年,打破這份難得的、帶著露水般清新的寧靜。

就在他猶豫之際,陳野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那雙清澈如洗的眸子初時帶著一絲迷蒙,像蒙著晨霧的溪水,但在聚焦到近在咫尺的林遠臉上時,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溪水被陽光穿透。

“哥…”陳野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軟糯,他動了動腦袋,非但沒有離開,反而無意識地在那溫熱的肩窩里蹭了蹭,像只尋求安撫的小獸。這個全然依賴的動作讓林遠身體瞬間繃緊,昨夜石臺上那種被“抓包”的心虛感又涌了上來,臉頰的溫度直線上升。

陳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動作頓住了。他猛地抬起頭,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和林遠如出一轍的、帶著點慌亂的紅暈,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直視林遠。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昨夜那無聲的尷尬和隱秘的共鳴再次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陳野飛快地坐直身體,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試圖用一貫的大大咧咧掩蓋那份不自在:“…天、天亮了!哥你餓不餓?我去看看阿婆早飯好了沒!”他幾乎是跳起來的,動作幅度大得帶起一陣風,頭也不回地就往灶房跑,背影透著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遠看著他倉促逃離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肩上那塊被陳野靠了一夜、微微發皺的衣料,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少年發間的微汗和陽光曬過的氣息。他輕輕吁了口氣,胸腔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并未平息,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一圈圈擴大。他推了推眼鏡,指尖觸碰到自己微燙的耳垂,心里有些亂糟糟的。

整個上午,一種微妙而粘稠的氣氛籠罩著兩人。陳野罕見地沒有像往常一樣咋咋呼呼地拉著林遠去探險,而是異常“乖巧”地幫外婆劈柴、喂雞,只是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瞟向坐在屋檐下翻書的林遠。每當林遠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時,陳野又像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地移開視線,假裝專注地干著手里的活計,只是耳根悄悄泛起的紅暈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林遠也看不進去書。書頁上的字跡仿佛在跳舞,眼前晃動的卻是陳野昨夜在火光下專注撥柴的側臉,是今晨醒來時那雙帶著迷蒙霧氣的眼睛,是他落荒而逃時微微發紅的耳尖。那份在石臺上萌芽、在星空下發酵、又在晨光中變得無比清晰的悸動,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思緒。他想靠近,又本能地想要維持那點搖搖欲墜的“體面”距離;他想說點什么,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而堅韌的紗。偶爾目光不可避免地在空氣中相撞,又都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彈開,留下更深的沉默和更快的、各自擂動的心跳。外婆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洞悉一切的笑意,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將一碗冰鎮好的綠豆湯推到林遠面前。

沉悶的午后,蟬鳴聲嘶力竭,仿佛在對抗著凝固的空氣和不斷攀升的酷暑。林遠和陳野并排躺在堂屋的竹席上,身下的竹片被體溫捂得微溫。陳野百無聊賴地用一根干草卷著手指,眼神放空,額角的汗珠沿著太陽穴滑落。林遠則捧著那本卷邊的科幻小說,試圖用虛構的星際航行來對抗現實的酷暑和心底那團亂麻,但汗水模糊了鏡片,指尖滑膩膩的,翻頁都變得艱難。那份在秘密基地滋生的親近感,在昨夜星空下被點燃的悸動,經過一上午小心翼翼的發酵和回避,此刻在這悶熱的寂靜里,醞釀成一種粘稠而焦灼的張力。

就在這時,那陣異樣的喧嘩聲,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驟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寧靜。

那聲音嘈雜而慌亂,夾雜著高亢的叫喊、尖銳的金屬敲擊聲(像是鍋蓋或盆底被用力拍打),還有幾聲狗吠,透著不同尋常的驚恐。這聲音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籠罩小院的沉悶。

陳野“噌”地坐起身,耳朵像警覺的小獸般動了動,臉上的慵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林遠從未見過的凝重和銳利。“不好!”他低呼一聲,赤著腳就沖到了院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看。

林遠也跟了過去,心頭莫名一緊。透過門縫,他看到幾個村民正神色慌張地往村東頭跑,手里揮舞著鋤頭、扁擔,嘴里大聲吆喝著什么,方言又快又急,林遠只聽懂了幾個詞:“山豬牯!”、“禍害!”、“快!攔住它!”

“是野豬!”陳野猛地拉開門,小臉繃得緊緊的,那雙清澈的溪水般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焦急和一種近乎兇狠的光芒,“肯定是下山禍害苞谷地了!這個時節苞谷剛灌漿,最招它們!”他語速飛快,帶著山里孩子對危險的本能判斷和對家園作物的深切擔憂。

“野豬?!”林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腦海瞬間閃過電視里野豬獠牙猙獰、橫沖直撞的畫面,一股寒意竄上脊背,握在門框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那是一種對龐大、未知且極具攻擊性野獸的天然恐懼,遠非螞蚱或溪水蟲可比。

“哥!你在家待著!鎖好門!”陳野丟下一句,像支離弦的箭,毫不猶豫地沖向混亂傳來的方向。他那瘦小卻矯健的身影在灼熱的陽光下迅疾無比,赤腳踏在滾燙的土路上,揚起細微的塵土。

“野弟!”林遠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看著陳野義無反顧沖入危險的身影,一種強烈的、混雜著擔憂和“被拋下”的感覺攫住了他。恐懼依舊在胸腔里鼓噪,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壓過了它——他不能讓陳野一個人去面對!那個野性難馴、笑起來像太陽的堂弟,那個在雨夜里給他遞蚊香、在溪邊教他打水漂、在星空下分享心事的少年,此刻正沖向危險!

林遠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他猛地沖回堂屋,抓起角落里外婆用來趕雞的一根細長竹竿(分量很輕,聊勝于無),又瞥見灶臺邊放著半盒火柴和一個裝煤油的舊鐵皮罐(大概是點燈用的),也一把抄起揣進口袋。最后,他掏出那部電量告急、屏幕已有裂痕的智能手機。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掙脫束縛,跟著那道身影沖了出去,追向陳野消失的方向。

村東頭的坡地上,景象一片狼藉。一片原本長勢喜人、青翠挺拔的玉米地,此刻像是被巨大的犁耙粗暴地蹂躪過。成片的玉米稈被攔腰撞斷或連根拱翻,青嫩的苞谷棒子被啃得七零八落,散落在地里,混合著泥土和野豬蹄印的泥濘。空氣中彌漫著玉米汁液的青澀甜香和濃烈的、帶著腥臊的野獸氣息。

七八個村民,大多是老人和婦女,正圍在玉米地邊緣,手里揮舞著鋤頭、鐮刀、臉盆,聲嘶力竭地吆喝著,用力敲打著手里的家伙什兒,試圖制造巨大的噪音驅趕。但他們的包圍圈顯得松散而無力,臉上更多的是驚恐和無奈。一只體型壯碩、毛色黑棕相間、獠牙外露的成年野豬,正暴躁地在被它拱得一片狼藉的地塊中心打著轉,發出威脅性的、低沉的“呼嚕”聲,小眼睛里閃爍著兇光。它似乎被噪音激怒了,但又對人群手中的金屬器物有所忌憚,焦躁地用蹄子刨著地,隨時可能選擇薄弱點沖撞突圍。一只村里的土狗在不遠處狂吠,卻不敢真正靠近。

“散開點!別圍太死!小心它沖過來!”一個頭發花白、身材干瘦但眼神銳利的老漢(林遠認出是村尾的根叔公)嘶啞地指揮著,聲音帶著焦急。他看到陳野跑過來,立刻喊道:“野小子!快!去坡上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路能堵它!這畜牲精得很!”

“根叔公!它從哪兒下來的?就這一頭?”陳野飛快地掃視著混亂的現場,目光鎖定那頭暴躁的野豬,迅速判斷著形勢。他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像一頭進入狩獵狀態的小豹子,渾身繃緊,眼神專注。

“就這一頭大的!從后山那片油茶林沖下來的!估計是聞著苞谷香了!”根叔公抹了把汗,“不好弄!它皮厚,鋤頭都未必一下能打死,惹急了要拼命!”

就在這時,林遠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他臉色發白,汗水浸透了T恤,眼鏡片上蒙著一層霧氣,手里攥著那根細長的竹竿,看上去與這緊張粗糲的場面格格不入。幾個村民看到他,眼神里掠過一絲詫異,甚至帶著點不以為然——這城里娃來添什么亂?

陳野回頭看到林遠,眉頭飛快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讓他回去,但看到林遠眼中那份強壓恐懼的堅持和手里緊握的竹竿,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眼神一閃,迅速做出決定:“哥!你來得正好!有手機嗎?”

“有!”林遠立刻掏出手機。

“快!把閃光燈打開!調到最亮!對著它眼睛晃!”陳野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揮感,“它怕強光!根叔公!讓大伙別停!敲得更響點!把它往溪溝那邊逼!那邊窄,跑不快!”

林遠愣了一下,瞬間明白了陳野的意圖。他手忙腳亂地解鎖手機,手指因為緊張有些發抖,汗水幾乎讓屏幕失靈。他用力擦了幾下屏幕,找到手電筒功能,猛地按下!一道刺眼、凝聚的白色光柱瞬間射出,在午后相對明亮的光線下依然顯得十分醒目!

“對!就這樣!哥!晃它眼睛!”陳野大聲喊道,同時自己彎腰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用力朝野豬側前方的空地砸去!“嗬!嗬!滾回去!”他模仿著大人的驅趕聲,聲音清亮卻充滿力量,試圖吸引野豬的注意。

林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雙手緊緊握住手機,將那道凝聚的光柱,穩穩地、筆直地射向野豬那雙閃爍著兇光的小眼睛!

強光驟然刺入瞳孔!

那野豬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武器”,發出一聲驚怒的嘶吼,猛地甩頭躲避。光柱如影隨形,牢牢鎖定了它的眼部!強光帶來的短暫致盲和不適感讓它更加狂躁,在原地煩躁地轉著圈,試圖擺脫這惱人的光亮,沖撞的勢頭被打亂了!

“好!干得好!哥!”陳野興奮地大喊,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鼓勵,“別停!根叔公!快!往溪溝趕!”

村民們看到強光有效,精神大振!敲擊聲、吆喝聲瞬間提高了八度,如同潮水般向野豬壓去。鋤頭、鐮刀反射著陽光,形成一片晃眼的金屬光網。在強光和巨大噪音的雙重刺激下,野豬的兇性被壓制,焦躁不安地低吼著,開始被驅趕著向陳野指定的方向——一條植被茂密、地勢狹窄的溪溝——緩緩退去。

“哥!跟上!別讓它跑偏了!”陳野一邊大聲指揮著村民調整包圍角度,一邊快速移動位置,始終保持在野豬側翼,手里又撿起幾塊石頭,精準地丟在野豬想要偏離的方向上,進行威懾和引導。

林遠的心臟依舊狂跳,手心全是汗,幾乎握不住滑膩的手機。但他咬緊牙關,目光死死鎖定那個狂暴的黑色身影,手臂因為長時間高舉而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讓那道至關重要的光柱偏離目標。他緊跟在陳野身后,踩過被踐踏得一片狼藉的玉米地,泥土和折斷的莖葉粘在鞋底褲腳。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與這片土地、與這場生存保衛戰的聯系。他不是旁觀者,他是參與者!他在保護陳野,也在保護這個接納了他的小村莊!

混亂的驅趕持續了十幾分鐘,每一秒都像被拉長。汗水流進林遠的眼睛,刺痛得他幾乎睜不開,但他只是用力眨掉,視線片刻不敢離開野豬。終于,在眾人的合力圍堵和強光持續的干擾下,那頭被逼到溪溝邊緣的野豬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猛地一蹬后蹄,龐大的身軀撞開一片茂密的芒草,慌不擇路地沖下了陡峭的溪溝,消失在亂石和灌木叢中,只留下一串雜亂的蹄印和漸漸遠去的窸窣聲。

“跑了!跑了!”根叔公長舒一口氣,拄著鋤頭喘息。

“暫時跑了!大家伙晚上還得警醒點,防它再回來!”陳野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泥點,小胸脯還在劇烈起伏,但緊繃的神情明顯放松下來,眼神里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村民們紛紛放下手里的“武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咒罵著該死的畜生,也慶幸著損失不算太大(被毀的只是一小塊地)。有人拍了拍陳野的肩膀:“野小子,行啊!腦子轉得快!”也有人好奇地看向林遠手里那個還在發光的“神器”:“城里娃這玩意兒,好使!”

林遠這才感覺渾身脫力,手臂酸軟得幾乎抬不起來。他關掉手機閃光燈,屏幕顯示電量已經徹底耗盡,自動關機。他靠著旁邊一棵被撞歪的玉米桿,大口喘著氣,后背的T恤完全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恐懼褪去后,一種強烈的虛脫感和一種奇異的、混雜著興奮與自豪的情緒在胸腔里沖撞。

他抬起頭,尋找陳野的身影。

陳野正朝他快步走來。少年小麥色的臉上沾著汗水和泥漿的混合痕跡,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眉骨上,那雙明亮的眼睛在夕陽的余暉下,卻比任何時候都璀璨,像落滿了碎金。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燦爛到極點的笑容,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林遠面前。

“哥!”陳野的聲音響亮而激動,帶著劫后余生的興奮和巨大的認可,“你太牛了!剛才那光!晃得它直轉圈!要不是你,它肯定沖出來了!”他激動得忘乎所以,完全忘記了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距離感,張開雙臂,用力地、結結實實地一把抱住了林遠!

那是一個充滿了汗水、泥土、青草汁液和少年蓬勃熱力的擁抱!陳野的手臂緊緊箍住林遠的腰背,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不容抗拒的親近和激動。他汗濕的臉頰蹭到了林遠的頸側,溫熱的呼吸噴在林遠的耳朵上,帶著劇烈運動后的急促。林遠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力量的擁抱撞得身體一晃,眼鏡差點歪掉。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陳野的肩膀,指尖瞬間傳來對方皮膚上滾燙的溫度和微微汗濕的黏膩感,還有T恤下那層薄薄卻充滿韌勁的肌肉線條。

一股濃烈的、屬于陳野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暴曬后的味道、奔跑時蒸騰的汗味、青草和泥土的腥氣、還有一絲淡淡的、如同幼獸般的干凈體味。這味道如此原始、如此濃烈,沖擊著林遠的感官。若是初來時的他,恐怕早已僵硬地推開。但此刻,在這片剛剛經歷了共同戰斗的土地上,在這份毫無保留的、帶著強烈感激和認同的擁抱里,林遠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僵硬的身體在陳野熾熱的擁抱里慢慢放松下來。扶在陳野肩上的手,從最初的支撐,變成了輕輕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回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陳野緊貼著自己的、同樣劇烈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敲打在他的胸口,與他自己的心跳漸漸趨于同步。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密聯結感,在汗水和泥土的氣息中,在夕陽金色的光暈里,悄然滋生,比星空下的并肩更加灼熱,更加真實。

“沒事了…野弟。”林遠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輕輕拍了拍陳野汗濕的后背,動作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這一刻,所有的恐懼和不適都煙消云散,只剩下并肩作戰后的踏實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

陳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抱得太緊、太久了。他稍微松開一些,但雙手依舊搭在林遠的胳膊上,仰著臉,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直直地望著林遠:“哥!剛才嚇死我了!我真怕它撞著你!你站得那么靠前!”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后怕和毫不掩飾的關切。

林遠看著陳野近在咫尺、寫滿擔憂的臉,看著他鼻尖上沾著的一點黑泥,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眼眶,心里那片被城市水泥澆筑得有些堅硬的地方,仿佛被這野性的、滾燙的溪水徹底沖開了一道口子,有什么柔軟的東西汩汩地流淌出來。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帶著點疲憊卻無比輕松的笑容:“沒事,它沒沖我來。你指揮得好。”

就在這時,陳野的目光掃過林遠的手臂,笑容突然凝固了。“哥!你手怎么了?!”

林遠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左小臂外側,不知何時被鋒利的玉米葉子或者旁邊的荊棘劃開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傷口不深,但皮肉翻卷,滲出的血珠混著汗水和泥土,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剛才精神高度緊張,竟完全沒感覺到疼。

“嘶…”被陳野這一提醒,遲來的刺痛感才清晰地傳來,林遠忍不住吸了口氣。

“快!坐下!”陳野的臉色立刻變了,剛才的興奮和喜悅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緊張和擔憂。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林遠坐到旁邊一塊稍微干凈點的大石頭上,動作急切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細心。他蹲在林遠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林遠受傷的手臂,眉頭緊緊皺起,像個小大人。

“別動,哥,我給你弄弄!”陳野說著,飛快地在自己身上那件臟兮兮的舊T恤下擺處尋找相對干凈的一角,用力撕扯下長長的一條布條。然后,他像變戲法一樣,目光在周圍的地上迅速搜尋,很快鎖定了幾株葉片狹長、邊緣帶著細齒的野草。

“這是‘刀口草’,止血最靈了!”陳野一邊解釋,一邊麻利地揪下幾片葉子,放在手心,用另一塊小石頭的棱角快速而用力地搗爛。翠綠的汁液瞬間溢出,散發出一種濃烈而獨特的青草苦澀氣息。他小心翼翼地將搗爛的、黏糊糊的草泥,輕輕地、均勻地敷在林遠的傷口上。

草泥接觸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清涼的刺痛感,讓林遠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臂。

“忍一下,哥,馬上就好!”陳野立刻放輕了動作,聲音帶著安撫。他專注地低著頭,用撕下來的布條仔細地將敷好草藥的傷口包扎起來,動作雖然比不上專業,卻異常認真,每一個結都打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林遠。夕陽的金輝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眼瞼下投下兩小片濃密的陰影,他緊抿著嘴唇,鼻尖上沁出細小的汗珠,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林遠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陳野被汗水浸濕的額發,看著他專注而溫柔的動作,看著他因為擔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手臂上傳來的清涼感和草藥的苦澀氣息,奇異地撫平了傷口的刺痛和剛才的驚心動魄。一種溫熱的、飽脹的情緒,如同溪水漫過心田,比剛才那個擁抱更加深沉,更加熨帖。

包扎完畢,陳野抬起頭,仔細檢查了一下,才松了口氣。他依舊蹲在林遠面前,捧著林遠的手臂沒放,仰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林遠,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后怕,小聲問:“還疼嗎,哥?”

晚風終于吹散了白日的酷熱,帶著溪水和山林特有的清涼,拂過兩人汗濕的身體。夕陽沉入遠山,將天邊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紅和瑰紫。狼藉的玉米地漸漸沉入暮色,四周的蟲鳴聲重新響起,此起彼伏,仿佛剛才的驚險只是一場短暫的插曲。

林遠看著陳野那雙在暮色中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有些狼狽的影子。傷口在草藥的作用下已經不怎么疼了,但心口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溫柔地填滿了。他搖搖頭,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不疼了,野弟。謝謝你。”

陳野聞言,臉上終于重新綻開笑容,像撥開烏云的太陽,帶著點如釋重負的羞澀。他沒有松開林遠的手臂,反而就著蹲著的姿勢,身體微微前傾,腦袋輕輕地、試探性地靠在了林遠那條沒有受傷的腿上。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和疲憊后的依戀,如同一只終于找到庇護的小獸。

林遠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徹底放松下來。他沒有推開,反而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帶著安撫意味地,輕輕揉了揉陳野汗濕的、有些扎手的短發。

暮色四合,兩個剛剛并肩“戰斗”歸來的少年,在狼藉的戰場邊緣,在重新響起的蟲鳴交響中,靜靜地依偎著。林遠指尖下是陳野溫熱而真實的發頂觸感,鼻尖縈繞著草藥苦澀、汗水蒸騰和陳野身上特有的、陽光與青草混合的氣息。手臂上包扎的布條提醒著方才的驚險,而此刻的寧靜與依偎,卻讓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意和歸屬感,在心底悄然扎根,抽枝發芽。

陳野靠在他腿上的腦袋蹭了蹭,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然后小聲嘟囔了一句,帶著濃濃的鼻音:“哥…你剛才…真厲害。”

林遠沒有回答,只是揉著他頭發的手指,力道又放柔了幾分。他抬起頭,望向暮色漸深的天空,幾顆早出的星辰已經開始閃爍。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心口卻充盈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酸澀與甜美的滿足。他忽然覺得,這個帶著泥土和汗水味道的擁抱,這粗糙卻有效的草藥,還有腿上這份沉甸甸的、毫無保留的依賴,比鵬城任何一座摩天大樓的燈光,都要來得溫暖和明亮。

月光悄然灑落,銀輝如水,溫柔地覆蓋了這片剛剛經歷過喧囂的土地,也籠罩著石頭上相互依偎的兩個少年剪影。陳野靠在他腿上的腦袋動了動,似乎睡著了,呼吸變得均勻綿長。林遠低頭看著陳野月光下安靜的睡顏,看著他鼻梁上那道不知何時蹭上的淺淺泥痕,還有包扎在自己手臂上、那略顯笨拙卻無比用心的布條結。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情緒,如同月下的溪水,靜靜流淌過心間。

他伸出手指,極其輕緩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拂去了陳野鼻梁上的那點泥痕。指尖觸碰到少年溫熱的皮膚,細膩而富有彈性。這個小小的動作,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珍視。

風穿過玉米地殘存的秸稈,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溫柔的低語。遠處,根叔公和幾個村民還在低聲交談著守夜的事情,聲音模糊不清,反而襯得這一方角落更加靜謐。

林遠沒有動,任由陳野靠著自己。腿上傳來對方沉實的重量和溫熱的體溫,像一個小小的暖爐,驅散了夜露的微涼。他抬頭望著那輪漸漸升高的明月,清輝灑滿肩頭。手臂上的傷口在草藥的作用下傳來絲絲縷縷的清涼,那清涼感仿佛順著血脈蔓延,一直沁入心脾,撫平了白日所有的驚悸與疲憊。

他想起陳野在混亂中精準的指揮,想起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搗藥時專注的眉眼,還有此刻毫無防備的依賴睡顏……這個野性如風、笑容燦爛的少年,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在他原本規整卻冰冷的世界里,撞開了一道縫隙,讓陽光、風雨、泥土的氣息,以及這滾燙的、毫無保留的情誼,洶涌而入。

“野弟…”林遠在心底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月光下,他看著陳野沉睡中微微翕動的鼻翼,看著他被自己拂去泥痕后顯得格外干凈的側臉輪廓,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混合著深深的保護欲和難以言喻的柔軟,在胸腔里無聲地蔓延開來。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在陳野搭在自己膝蓋的那只手上。

陳野的手心帶著薄繭,溫熱而干燥,即使在睡夢中,也似乎蘊含著無窮的生命力。林遠的手指微微蜷縮,最終只是輕輕地覆在上面,感受著那份真實的、跳動的溫熱。

夜風微涼,蟲鳴如織。在這片被月光溫柔籠罩的狼藉土地上,在并肩作戰后的寧靜里,兩個少年身影依偎。一個沉入夢鄉,呼吸勻長;一個守護在側,目光溫柔。那交疊的手,在銀輝下,仿佛成了一個無聲的、比任何誓言都更堅定的約定。

林遠輕輕呼出一口氣,嘴角彎起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他抬起頭,望向那浩瀚無垠的璀璨星河,只覺得陳野靠在他腿上的那份溫暖,比所有星辰都更明亮,更讓他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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