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紡織工業(yè)局大樓，頂層小會議室。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光可鑒人，映照著水晶吊燈冰冷的光芒。墻上濱海市工業(yè)地圖的紅藍線條，如同勒緊的韁繩。主位端坐副市長趙明遠，國字臉，目光沉穩(wěn)銳利，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度。兩側(cè)是市府辦、計委、經(jīng)委、體改委的頭頭腦腦，以及紡織工業(yè)局班子。局長周正宏神情嚴肅，副局長孫國富在其下首，黑框眼鏡，藏青干部服，刻板如常，鏡片后的目光深不見底，只偶爾在匯報材料上移動。

秦主任站在匯報區(qū)域邊緣，后背冷汗浸透襯衫，緊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他手里捏著被汗水濡濕的匯報提綱，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老張、老李、小王緊張地站在他身后，如同等待宣判，目光死死盯著側(cè)后方緊閉的小門。

門后，楊平安獨自守著那具覆蓋深藍絨布的模特支架。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絨布傳來。他背脊挺直如標槍，臉色因傷痛和連日的煎熬蒼白消瘦，額上布滿細密汗珠，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像淬火的寒星，沒有絲毫怯懦。肩膀的劇痛在高度專注下被屏蔽，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上。他能清晰聽到門外會議室內(nèi)秦主任那壓抑不住的、如同拉風(fēng)箱般的粗重喘息。

時間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長。趙明遠副市長似乎聽完了秘書的低語，微微點頭，目光抬起，平靜地掃視全場，最后落在了幾乎要癱軟的秦主任身上。

那目光并不凌厲，卻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秦主任只覺得頭皮炸開，雙腿灌鉛，喉頭像是被死死扼住！他張了張嘴，試圖發(fā)出聲音，卻只擠出幾聲干澀的“呃……呃……”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海水將他淹沒！大腦一片空白！精心準備的字句轟然飛散！汗水如注滾落！

完了！全完了！

絕望的冰冷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整個會議室的氣氛因他的失態(tài)而凝固到冰點。同情、惋惜、嘲諷的目光交織。孫國富依舊低垂眼瞼，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動，一絲預(yù)料之中的冷漠譏誚悄然滑過。

就在秦主任瀕臨崩潰、會議室死寂無聲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吱呀——”

側(cè)后小門被輕輕推開。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楊平安推著那具覆蓋絨布的模特支架，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走了出來。他無視滿室的驚愕、審視與深意，徑直將支架推到匯報區(qū)域中央，停在幾乎癱軟的秦主任身旁。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惶然的秦主任，越過神色各異的官員，最終，穩(wěn)穩(wěn)地、毫不避讓地迎向主位上那位不怒自威的副市長趙明遠！

沒有任何開場白，沒有任何請示，在所有人驚愕、疑惑、甚至帶著一絲呵斥意味的目光注視下，楊平安伸出手，猛地抓住了覆蓋在模特支架上的深藍色絨布！

“唰——！”

布料被用力掀開，裂帛之音清脆！

燈光下，“海魂”——那件熒光領(lǐng)口、鉚釘加固、網(wǎng)眼透氣、粗獷硬朗如同戰(zhàn)士盔甲的漁民外套和工裝褲——如同掙脫樊籠的猛獸，帶著原始磅礴的生命力，瞬間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粗糲的深靛藍帆布，醒目的熒光橙條，冷硬的銅質(zhì)鉚釘，透氣的灰色網(wǎng)眼……與會議室精致考究的西裝革履、光潔的桌面、璀璨的吊燈，形成極其強烈、近乎刺眼的視覺沖擊！

如同一道無聲驚雷，狠狠劈入權(quán)力殿堂！

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被這突兀的“展品”震住！目光死死釘在充滿野性力量和底層氣息的工裝上！趙明遠副市長沉穩(wěn)的目光中，瞬間掠過強烈的訝異與探究！

楊平安心臟狂跳如擂鼓！汗水滑落鬢角。他知道，賭上了命運！再無退路！

他挺直脊梁，聲音在這片死寂中清晰響起，帶著破釜沉舟的孤勇和源自生命深處的悲愴力量：

“趙市長！各位領(lǐng)導(dǎo)！這不是畫在紙上的‘新意’，這是我們從濱海漁港碼頭的泥濘里、從工人肩膀磨破的血肉里、從被否定被擱置的絕望里，硬生生挖出來的——‘海魂’！”

話音未落，孫國富鏡片后驟然爆射出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纏繞過來的視線！那目光里充滿了被冒犯的震怒、被挑釁的陰鷙，以及一種被戳穿偽裝的深沉殺機！他放在桌下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

楊平安無視那道噬人的目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控訴般的悲憤，指向那冰冷的模特：

“請看！”

“肩膀雙層帆布加軟襯！因為老漁民扛包，骨頭能磨出血印子！”

“腋下鉚釘加固！因為漁網(wǎng)纜繩鋒利，普通縫線一鉤就破！”

“后背透氣網(wǎng)眼！因為寒冬臘月，汗水濕透棉襖凍成冰殼，能要人命！”

“領(lǐng)口袖口熒光條！因為大霧天出海，船影幢幢，這點亮色是保命的眼睛！”

“膝蓋防護鉚釘！工裝襠部雙線回針！因為碼頭工人扛大包爬跳板，磨破摔傷是家常便飯！”

他每指一處，聲音就激昂一分，仿佛那冰冷的金屬模特上，附著著無數(shù)碼頭工人沉重的呼吸和無聲的吶喊！

“趙市長！各位領(lǐng)導(dǎo)！”楊平安猛地轉(zhuǎn)向趙明遠，眼中燃燒著灼熱的火焰，“這就是成本！這就是我們超支墊錢、被質(zhì)疑違規(guī)的原因！因為我們想用最好的料子，做最結(jié)實的衣服！不是花架子！是給那些在風(fēng)浪里、在碼頭上，用命換飯吃的人，一層能保命、能少遭點罪的‘皮’！”

他拿起那份海叔按了手印的訂單，紙張在顫抖：

“這份訂單！沒有公章！沒有金額！但它比黃金還重！因為上面是幾十個碼頭工人的手印！是他們勒緊褲腰帶湊出來的信任！他們等著這套衣服！等它救命！等它讓他們在人前能有點體面！”

最后，他拿起省紡二廠的合作意向函，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省紡二廠！省屬大廠！李強科長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不假！但他更看中的是‘海魂’的魂！是它能真正解決特殊工種防護難題的價值！他愿意用他們的生產(chǎn)線、他們的渠道，幫我們把‘海魂’送到廣交會！送到更多需要它的人手里！這不是空談！這是‘自負盈虧’闖出的活路！是改革試點該有的樣子！”

楊平安的聲音因巨大的情緒和肩傷劇痛而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

“我們錯了！錯在太想把它做出來！太想讓它在副市長面前說句真話！錯在沒按部就班走程序！但我們的心！我們的路！就在這兒！就在這套衣服上！就在碼頭工人的期盼里！在廣交會的希望里！”

他猛地站定，目光如炬，直視著趙明遠：

“趙市長！‘濱海新貌’是生是死？‘海魂’是廢紙還是活路？我們認罰！但求您！給它一個說話的機會！讓它站到廣交會上去！讓市場來審判它！讓真正需要它的人來告訴我們——這路，走得對不對！”

話音落下，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楊平安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中山裝，肩膀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但他咬緊牙關(guān)，死死挺立著，像一桿插在風(fēng)暴中心的旗。

秦主任、老張、老李、小王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老張甚至能看到楊平安微微晃動的身體和繃緊到極致的下頜線。

長桌兩側(cè)的官員們神色各異，有動容，有沉思，有疑慮，也有不以為然。周正宏局長眉頭緊鎖，目光復(fù)雜地在楊平安和孫國富之間移動。

孫國富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鏡片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釘在楊平安身上。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楊平安這番血淚控訴，尤其是最后直指“按部就班走程序”的潛臺詞，無異于當眾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主位上，趙明遠副市長久久地沉默著。他的目光從楊平安因激動和傷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移向那具冰冷模特身上充滿力量感的“海魂”工裝，再移向那份蓋著紅手印的訂單，最后落在那份省紡二廠的意向函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緩慢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會議室里如同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巨大的壓力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終于，趙明遠停下了敲擊的動作。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楊平安身上，那沉穩(wěn)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說得好。”趙明遠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寂靜，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海魂’…這個名字，有分量。”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改革是什么？‘自負盈虧’試點是什么？不是躲在辦公室里畫圖紙、算成本、走程序！就是要像這樣！到泥里滾！到一線去摸爬滾打！去聽工人的罵娘！去解決他們最疼的問題！哪怕過程磕磕絆絆，哪怕手段不夠‘規(guī)范’！只要方向是對的，心是正的，產(chǎn)品是硬的，那就是闖！就是干！”

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海魂’項目，我看行！它立足濱海，服務(wù)基層，解決痛點，有創(chuàng)新，有市場潛力！省紡二廠的合作，是條好路子！廣交會，是個好平臺！必須去！”

他目光如電，掃向周正宏和孫國富：

“周局長，孫副局長！局里要全力支持！立刻給‘濱海新貌’小組正式立項！啟動資金，特事特辦，馬上撥付！超支墊付的錢，局里補上！所有程序問題，立刻補辦，我簽字！省紡二廠那邊的合作，局里牽頭對接，盡快敲定！廣交會的籌備，當成局里上半年的頭等大事來抓！”

趙明遠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至于楊平安同志，”他看向那個依舊挺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和嚴厲，“程序意識要加強！但這份闖勁、這份心系一線的赤誠、這份在壓力下破釜沉舟的勇氣，值得肯定！‘海魂’項目，由你繼續(xù)負責(zé)！把精力用在完善產(chǎn)品、打通市場、闖廣交會上！其他問題，到此為止！”

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

趙明遠一番話，如同破冰的巨艦，瞬間碾碎了所有的陰霾和桎梏！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秦主任等人！老張老淚縱橫，老李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小王差點跳起來！秦主任更是如同虛脫般，后背重重靠在墻上，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臉上是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

楊平安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腳底直沖頭頂，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疲憊、傷痛和巨大的壓力！眼眶瞬間發(fā)熱，視野變得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咸澀的液體洶涌而出。他迎著趙明遠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是！趙市長！保證完成任務(wù)！”

孫國富的臉色在趙明遠話音落下的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刷了一層白堊。鏡片后的目光陰沉到了極點，死死地盯著楊平安，那里面翻滾的已經(jīng)不是憤怒，而是如同毒蛇被打中七寸般的怨毒和一種被徹底掀翻棋盤的驚怒！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趙明遠一句“到此為止”，徹底堵死了他用“程序”、“紀律”繼續(xù)絞殺“海魂”和楊平安的所有可能！但他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刻板的平靜，只是微微垂下眼瞼，掩去了那滔天的恨意。他知道，此刻，他必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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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江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單人病房。

陽光透過窗欞，暖融融地灑在病床上。窗臺康乃馨的馨香，溫柔地驅(qū)散著消毒水的味道。夏雨半靠在搖起的床頭，手臂上大面積的燙傷創(chuàng)面已被新生的粉嫩皮膚覆蓋，暗紅色的疤痕和色素沉淀依舊刺眼，像大地震后尚未撫平的傷痕。緊繃拉扯的輕微不適和偶爾的刺癢依舊存在，但已不再灼痛難忍。

她正專注地整理著面前小桌板上的物品。左邊，整齊擺放著用多層油紙仔細包裹好的膠卷底片（已編號標注），以及那份邊緣微皺、記錄著鞋印臨摹和油漬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記錄紙。右邊，則是那張從火災(zāi)廢墟中搶救出來的、承載著巨大秘密的票據(jù)殘角——被小心地夾在兩片干凈玻璃片中。殘角邊緣焦黑卷曲，中央模糊的數(shù)字上方，那枚小小的齒輪環(huán)繞麥穗的徽章印記清晰可見，旁邊那兩個潦草的“...國...”、“...富...”字跡，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玻璃片，眼神沉靜而銳利。濱江倉庫的真相，濱海那邊的陰謀，通過這枚徽章和這兩個字，冰冷地焊接在一起。楊平安在副市長調(diào)研會上的破釜沉舟，如同驚雷炸響，讓她心潮澎湃，也讓她更加擔(dān)憂——孫國富絕不會善罷甘休。

她拿起紙筆，開始梳理思路，準備寫一份詳盡的說明材料，將膠卷影像、票據(jù)殘角、鞋印油漬以及自己的分析和推斷，條理清晰地整理出來。這是撕破那張無形巨網(wǎng)最鋒利的刀。每一筆落下，都帶著為楊平安、為“海魂”、也為自己討回公道的決心。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護士長，一位面容和藹的中年女性。她手里拿著一個保溫飯盒，臉上帶著關(guān)切的笑容：“夏技術(shù)員，感覺好點了嗎？該吃飯了。喲，又在忙工作啊？要注意休息。”她放下飯盒，目光隨意地掃過小桌板上那些“奇怪”的東西——玻璃片、黑乎乎的膠卷底片、寫滿字的紙。

“謝謝護士長，好多了。”夏雨連忙放下筆，微笑著回應(yīng)，不動聲色地將攤開的記錄紙輕輕合攏，蓋住了那張夾在玻璃片中的票據(jù)殘角。

護士長并未在意，叮囑了幾句注意休息便離開了。

夏雨松了口氣，重新拿起筆。然而，就在她準備繼續(xù)書寫時，病房門再次被敲響，而且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請進。”夏雨應(yīng)道。

門被推開，進來的竟是公司總經(jīng)理孫國棟的秘書小張！他臉色有些異樣，帶著一種公式化的急切：“夏技術(shù)員！打擾了！孫總讓我立刻來取那份……那份火災(zāi)現(xiàn)場的原始勘察記錄！就是您之前整理的那份最詳細的底稿！局里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催得很急，要原件歸檔！”

夏雨心頭猛地一凜！她那份詳細的現(xiàn)場記錄，不僅包括鞋印、油漬的發(fā)現(xiàn)位置，還附有她最初的、對王麻子解放鞋鞋印的疑問標注！更重要的是，這份記錄的附件清單里，提到了那份“待分析的票據(jù)殘角”！

她瞬間警醒！孫國棟？他為什么突然急著要這份原始記錄？而且是秘書親自來取？是正常的歸檔流程？還是……孫國富的手，已經(jīng)透過某種渠道，伸到了濱江？伸到了孫國棟這里？他們想抹掉什么？

“小張秘書，”夏雨保持著平靜，聲音溫和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那份記錄很重要嗎？我手頭還在整理一些補充材料，想一起交上去……”

“孫總交代了，必須立刻要原件！”小張秘書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上前了一步，“調(diào)查組那邊等著呢！夏技術(shù)員，您康復(fù)要緊，這些歸檔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記錄本在哪里？”他的目光開始在床頭柜和小桌板上搜尋，掠過那疊被合攏的記錄紙。

夏雨的心跳驟然加速！她看到小張的目光似乎在她蓋住票據(jù)殘角的那疊記錄紙上停留了一瞬！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她！

“哦，記錄本……”夏雨腦中飛快轉(zhuǎn)動，臉上擠出一個略顯疲憊的笑容，“我想起來了，昨天陳師傅拿過去說要幫我核對幾個細節(jié)，可能在他辦公室。要不……麻煩您去他那里拿一下？或者我打電話讓他送來？”她故意將陳師傅抬出來，爭取時間。

小張秘書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但似乎對陳師傅也有些顧忌。他猶豫了一下：“陳師傅辦公室？那……好吧，我去看看。夏技術(shù)員您好好休息。”他狐疑地又掃了一眼小桌板，才轉(zhuǎn)身匆匆離開。

門一關(guān)上，夏雨立刻像彈簧一樣坐直！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剛才小張那搜尋的目光和急切的語氣，絕非正常！那份原始記錄，現(xiàn)在就是燙手山芋！絕不能交出去！

她立刻起身，忍著手臂的不適，快步走到門口，將門反鎖！然后回到床邊，用最快的速度開始行動！她拿出那份詳細的原始記錄本，翻到記載票據(jù)殘角的那一頁，小心地將那張夾在玻璃片中的致命殘角取出。她環(huán)顧病房，目光落在窗臺那盆康乃馨上。她迅速走過去，將花盆里的土小心挖開一個深洞，用幾層油紙將票據(jù)殘角嚴密包裹好，塞了進去，再將土仔細填平、壓實，將康乃馨重新擺正。做完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氣，但心臟依舊狂跳不止。

她坐回床邊，拿起紙筆，準備繼續(xù)梳理材料。目光落在那些膠卷底片和現(xiàn)場記錄上，心中充滿了警惕。濱江的暗流，并未因劉胖子王麻子的落網(wǎng)而平息，反而因為這張指向?qū)O國富的票據(jù)殘角，變得更加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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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市，省紡二廠駐濱海辦事處。

狹小的房間彌漫著煙味和汗味。桌上攤滿“海魂”圖紙、工藝說明、面料小樣。楊平安和李強面對面坐著，煙灰缸里堆滿煙蒂。楊平安眼中布滿血絲，但精神亢奮，正指著圖紙向李強解釋細節(jié)優(yōu)化。

李強聽得認真，眼中閃爍著商人的精明：“行！平安，這些修改很到位！打樣車間那邊我盯著，一周內(nèi)保證把第一套樣板漂漂亮亮寄來！”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探尋，“不過平安，光靠碼頭那五十套，撐不起廣交會臺面。你想過…更廣闊的市場沒？”

他描繪著建筑工地、油田礦山、消防內(nèi)襯的廣闊前景，眼中興奮：“‘海魂’底子太好了！根據(jù)不同工種微調(diào)，就是一個‘專業(yè)防護工裝’系列！市場不可限量！”

藍圖如同強光，照亮楊平安的視野！心砰砰狂跳！

“但！”李強正色道，“光有樣品不夠！廣交會外商要實力和保障！你們研究所沒生產(chǎn)線，怎么接單？保證大批量質(zhì)量和交貨期？”

如同冷水澆頭。楊平安眼神黯淡下去。

李強眼中精光一閃，拋出方案：“所以，合作！省紡二廠有設(shè)備、工人、體系、渠道！你們有設(shè)計、有‘海魂’！授權(quán)我們獨家生產(chǎn)銷售，支付技術(shù)轉(zhuǎn)讓費或分成！你們提供設(shè)計支持，我們負責(zé)生產(chǎn)銷售售后！風(fēng)險共擔(dān)，利益共享！這樣，‘海魂’才能真正走向世界！”

技術(shù)轉(zhuǎn)讓？分成？深度綁定？

提議如驚雷！解決生產(chǎn)困境、讓“海魂”壯大的最佳路徑！雙贏！

巨大喜悅和希望充盈楊平安胸膛！他看著李強，眼中充滿感激振奮：“強哥！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匯報！所里一定同意！”

“先別急。”李強擺手，臉上露出商人精明和一絲深意，“這事，光所里同意不夠。‘海魂’在局里掛號，最終拍板得局里點頭。尤其……主管的孫副局長。”他頓了頓，意味深長，“我聽說，這位孫副局長……對創(chuàng)新項目，態(tài)度很‘謹慎’。平安，匯報時，得講究策略。”

孫副局長？孫國富？

楊平安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秦主任的刁難，圖紙被反復(fù)打回，來自“上面”的無形壓力……源頭就是孫國富？他對“海魂”的“謹慎”，是別有用心的阻撓？

寒意悄然爬上脊背。李強的話像一根針，刺破希望泡沫。廣交會的曙光，省紡二廠的金橋，橫亙路上的卻是體制內(nèi)深不可測的暗礁——孫國富！

他攥緊拳頭，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濱海的驚濤，濱江的暗流，夏雨在火海中保護證據(jù)的決絕身影浮現(xiàn)眼前。

為了“海魂”，為了勞動者，為了夏雨用生命守護的信念……龍?zhí)痘⒀ǎ惨J！

“強哥，我明白了。”楊平安抬起頭，眼神迷茫興奮褪去，取而代之是破釜沉舟的堅定，“局里那邊……我去想辦法！”

李強看著楊平安眼中那被淬煉出的鋒芒，欣慰地點點頭，隨即臉上露出一絲促狹的笑容：“對了，夏雨呢？傷好利索沒？我還等著喝你倆喜酒呢！”

提到夏雨，楊平安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溫柔和思念，但隨即被更深的斗志覆蓋。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喜酒的問題，目光卻更加堅定地投向窗外濱海陰沉的天際線。

風(fēng)暴暫歇，但暗礁猶在。手握“海魂”的戰(zhàn)士，已無懼前路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