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維沒有試圖解釋，而是迅速抓起了手邊的燭臺。準備擲向對方。

然后趁著對方愣神的瞬間，翻窗逃脫。

在這個階級固化的世界，他接下來的發展無非是被大吼一聲“賤民，你怎么敢碰我的東西？”，接著被撲進來的士兵壓在地上送往地牢。

然而，就在路維手中的燭臺即將脫手的瞬間，只見對面之人忽然弓著腰，有些緊張地搓著手，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大人您喜歡那個燭臺？不愧是您，果然眼光獨到！這個燭臺是我特意從專產黃銅的西方卡洛里訂購的，您如果喜歡盡管拿走！需要的話，我再多訂購一些送到您的住所？”

啊？

這下路維是真的愣住了。

他看了看右手的燭臺，又看了看左手的信件，在思考半秒鐘后不動聲色地將它們放了下去，然后目不斜視地走向了沙發。

“大人，我叫哈里·海耶斯，能見到您是我半輩子的榮譽！我可以在您的對面坐下嗎？”

“……”

路維沉默著沒說話。

在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中，他將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倚向身后柔軟的靠背，看似審視實則內心慌得一批地打量著對面的哈里。

及膝的外衣快要拖到地上，腰間的寬實棕色牛皮腰帶因為肥胖而被微微撐開，黃銅帶扣打磨得锃亮。

毫無疑問，他就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擁有整個莊園的富商。

但哈里為什么對自己的這個態度？

他又不是王子公主微服私訪，更不是什么眼高于頂的大人物，再說了，大人物怎么可能出現在這個小破鄉村……

等等，大人物、谷倉……法師？

路維猛然想起了自己在失去意識前勾勒的那個法術模型。

這個富商家里有這么多和魔法有關的書籍——難不成，他是從那座谷倉殘存的廢墟認出了施法的痕跡，所以把自己當成法師了？

路維抬起眼，看著面前一臉小心翼翼的哈里忽然開口說道：

“有事？”

他知道，光憑一點廢墟的痕跡并不能證明身份。

對方可是擁有著這么大一片谷倉的富商，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相信了一個一身粗布麻衣、身無分文又被埋在谷倉下面的人是法師？

只不過，出于對法師的畏懼和尊敬，他不敢冒著得罪一位法師的風險。

更何況……從那封信來看，他還大概率有求于自己。

所以，必須得在他發現破綻前主動出擊。

“您的身體還好嗎？我有些擔心。哦！請您原諒我沒能及時趕到，竟然讓卑賤的農奴觸碰到了您高貴的身體！不過，或許是魔法女神眷顧，我那卑賤的農奴才有幸發現您，將您從廢墟中挖出來。”

哈里滿臉真切地笑著，從目光中看不出來絲毫的破綻，仿佛忠誠的老仆向著歸家的主人表示擔憂。

然而緊接著，他便話鋒一轉。

“傷害您的是不是和昨晚襲擊領主失敗、被連夜追捕的刺客是一撥人？您沒被他們傷到吧？”

他臉上的燦爛笑容依舊。

但路維隱隱卻從那熱切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暗含的冷意。

終于，試探還是來了。

昨晚領主遇襲了？

他這是懷疑自己就是那個襲擊領主失敗，所以換上了平民衣服試圖逃脫的刺客？

不……如果他真的這么想，就應該立刻趁著一個法師虛弱讓騎士把他抓走。

而自己一睜眼，卻是在書房的柔軟高檔沙發上。

再加上那封信……

“我已經被拒絕了五次了，高傲的法師大人真的會考慮收我這種低微出身之人為徒嗎？”

思索了片刻，路維就明白了：

那封信，是哈里故意留在桌子上的。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了然弧度。

“你懷疑我的身份？”

路維向著哈里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他翹起了二郎腿，將手搭在膝蓋上，整個身體十分囂張的向后仰去。

對于一個一心想要女兒成為法師，但是卻四處碰壁，眼看即將徹底絕望的人來說，自己是不是襲擊領主的刺客根本就不重要——

他在乎的，只是自己是不是法師。

“怎么會呢？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見識下大人您隨手展示的……法術？”

“我一直都想親眼見識神奇的法術，若是大人能滿足這個小小的愿望，我從此便是您忠實的仆人。”

哈里眼神中流露出熱切的期待，然而路維卻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

如果自己拒絕或是流露出任何破綻，怕是下一刻，門外的護院騎士們就會沖進來把自己摁在地上，砍下頭顱或者扔入火爐。

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心急。

“展示？你能給我什么？你以為法術是用來取樂的低賤游戲嗎？”

路維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嗤笑了一聲，身體前傾，一字一頓地盯著哈里說道。

“怎么敢呢大人？只是您知道冬天要到了，這一谷倉的糧食能讓我在封城后賺不少錢……我手下的那些愚蠢的農奴有些躁動，我是怕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會出去亂說話打擾到大人您。”

哈里語氣卑微的解釋道，然而路維卻從他的眼睛里讀出了狐貍般的狡詐。

——他剛剛那句話是在威脅自己。

如果他真是法師，那只需要小小的展示下法術，證明自己的身份。

那么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落魄至此，即使真的是他刺殺了領主，他也能得到一個地方富商的無條件幫助。

當然，哈里提供幫助也是另有圖謀。

但想要向高貴的法師大人提出要求，必須先讓他欠下足夠的人情、建立聯系。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至少，是在他的女兒第六次被拒絕之后。

路維沒有說話，只是緊盯著哈里的眼睛，一邊緩緩抬起右手的手指食指和中指，一邊慢慢流露出玩味的笑容。

“希望你不要后悔。”

路維努力回想著剛蘇醒時全神貫注的感覺，終于，幾秒過后他看到自己的指尖再度亮起了光點。

雖然比起之前要微弱了許多，但依舊能被肉眼觀測到。

他撇了一眼對面的富商，只見對方暗藏懷疑的眼神不禁帶上了一絲震驚，卻依然沒有喊停的意思，于是路維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

一個法術模型在他的手中慢慢成型——他現在只會這一種，就是巫妖死前釋放的那個，

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什么法術，但是從常識來說：

法術越高級，模型越復雜。

所以他現在勾勒的，應該只是最低級的魔法。

毫無自信的路維下意識地放緩了速度，生怕中間的哪兒個環節勾勒錯了。

然而這一動作在對面的哈里看來，路維故意放慢了動作卻像是在給他機會，及時放棄自己愚蠢的行為。

否則，他將為挑釁一位高貴的法師付出代價。

冷汗開始一滴一滴地從他額頭上冒出。

終于，在法術模型已經大概成型，路維即將落下最后一筆時，哈里猛然跳起來，180°鞠躬像是要把頭埋進地里的鴕鳥一樣說道：

“大人、大人夠了！是我冒犯了！還請您收手吧！為了補償對您的冒犯，還請允許我為您盡到全方面的侍奉之責！”

路維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暗中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幸好這富商及時叫停了。

眼看著就要畫完了，如果根本不好用，他將會直接被扣上刺客和騙子的頭銜，打入地牢；

或者是中間哪兒一步出了差錯，法術模型直接爆炸把兩人炸死，那才是真的悲慘。

“給我一匹快馬，我有事情要辦。”

從剛剛太陽的位置來判斷，已經快要中午了。

收稅的士兵今天就要到了，他必須趕回去想想辦法，要不然伊菲亞就有危險了！

路維轉身，瞥了一眼富商，裝出漫不經心地樣子說道：“剩下的，以后再說。”

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或許應該去劇團找一個零工打一打，既能接觸到上層大人物又能掙錢。

哦不，現在他是“法師”了，高貴的法師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撂下一句話之后，他就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房門，而就在他準備迅速下樓時，身后的哈里忽然又追了上來：

“大人、您的錢袋……”

對了，我的錢袋！

路維下意識地想回頭立刻把錢要回來，然而轉念一想，高貴的法師怎么會在乎區區兩銀幣？

它甚至都不夠買一套《魔法基礎知識》！

況且再怎么說，也是他燒了富商的谷倉。

“你留著吧。”路維忍著仿佛要滴血般的心情，頭也不回的瀟灑地揮了揮手。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他的指尖魔素的光點一閃而過。

“轟！”

書房內完整的法術模型一閃而過，緊接著，灼熱的火焰猛然在書房內炸開！

翻滾的氣浪將還站在門口的富商掀飛出來，直接越過了路維，在他的前面咕嚕咕嚕地滾下了樓梯。

當他灰頭土臉地抬起頭時，只見臺階上的法師大人正一手扶著扶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一定是我的無禮激怒了他！這是法師大人給我的教訓！”

“感謝魔法女神，讓我遇到了這么一位年輕又仁慈的法師大人。換了別人，一定會因為我的僭越直接把我炸死的！”

哈里在心中篤定地感恩道。

而路維正死死地抓著一旁的扶手，保證自己不被掀飛出去。

他心中疑惑地想道。

“……怎么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