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雜貨店》
林老頭的雜貨店開在巷子最深處,木門上的紅漆掉得像塊斑禿的頭皮,風一吹就吱呀作響,活像個喘不上氣的老頭。店里的貨架是他年輕時親手打的,松木紋理里嵌著幾十年的醬油漬和老鼠屎,最上層擺著幾瓶標簽泛黃的橘子罐頭,生產日期能追溯到上個世紀。
“小林,給我拿包‘紅塔山’。”王老太拄著拐杖挪進來,拐杖頭在水泥地上敲出篤篤的聲響。她總叫他林老頭“小林”,仿佛他還是那個二十歲出頭、蹲在店門口啃西瓜的毛頭小子。
林老頭從藤椅上直起身,腰間的舊皮帶發出“咔噠”一聲,像是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運動。他瞇著眼在柜臺下摸索,半天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王老太接過去,用枯樹枝似的手指捻了捻:“我說小林,你這煙放得比我孫子歲數都大,抽著不嗆嗓子?”
“放心,”林老頭往搪瓷缸里續了點熱水,茶葉在水里打著旋兒,“去年進的貨,就是潮了點,勁兒大。”
正說著,門口沖進個穿校服的半大孩子,書包帶子耷拉在肩上,額頭上全是汗:“林爺爺,有沒有辣條?要最辣的那種!”
林老頭指了指墻角的紙箱:“自己拿,五毛一包。”那孩子手忙腳亂地翻著,突然“啊”了一聲,從箱子里摸出個沒氣的足球,橡膠表面裂了道縫,露出里面的棉線。“這是啥?”
“哦,那是你爸小時候忘在這兒的。”林老頭呷了口茶,“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跟你現在一樣,天天抱著這球在巷子里瘋跑,摔破膝蓋就來我這兒蹭紫藥水。”
孩子捧著足球愣了愣,突然笑起來:“我爸現在啤酒肚都快趕上西瓜了,還會踢球?”
王老太在旁邊搭腔:“他那會兒啊,踢得比誰都野,有次把李寡婦家的花盆踢碎了,嚇得躲在雜貨店貨架后面,啃了我半袋芝麻糖。”
正說著,外面突然一陣喧嘩。林老頭探頭出去,看見巷口停了輛嶄新的小轎車,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正指揮著搬家公司的人搬東西。“那不是老張家的小子嗎?”王老太瞇著眼,“聽說在城里發大財了,要把老房子重新裝成小洋樓。”
男人聽見動靜轉過頭,看見林老頭,立刻笑著走過來:“林叔!我回來啦。”他西裝筆挺,皮鞋锃亮,跟這條灰撲撲的巷子格格不入。
“回來好,回來好。”林老頭搓著手,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從貨架最底層拖出個積滿灰塵的鐵盒子,打開來,里面是個掉了漆的塑料奧特曼。“你小時候哭著要買的,你爸不給你買,就偷偷在我這兒拿了這個,后來你媽來給的錢,說你抱著它睡了三年。”
男人愣住了,接過奧特曼,手指摩挲著上面斑駁的顏色,突然紅了眼眶:“我都忘了這個了……那時候總覺得,您這店里什么都有。”
林老頭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現在也啥都有,就是舊了點。”
傍晚的時候,夕陽把雜貨店的影子拉得老長。林老頭坐在藤椅上,看著巷子里放學的孩子追逐打鬧,聽著王老太跟隔壁張嬸念叨家常,手里的搪瓷缸冒著熱氣。貨架上的橘子罐頭還在,角落里的足球也在,仿佛時間在這里走得特別慢,慢到能裝下所有人的童年。
突然,木門又吱呀響了一聲,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探進頭來:“爺爺,有泡泡糖嗎?”
林老頭直起身,腰間的皮帶又咔噠響了一聲。
“有,”他笑著說,“要草莓味的還是西瓜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