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本來看熱鬧的丫頭小廝紛紛低頭,霜華公主座下那匹神駿的白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來人的威壓,不安地刨動了一下前蹄。
那祁峰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不遠處。他沒騎馬,只是負手站在那里,身上披著一件玄黑色的厚重大氅,臉上沒什么表情,掃過幾人。最后落在陸歸生身上。目光在她肩頭暈開血色的右肩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看向馬上的霜華公主。
霜華公主臉上閃過一絲被撞破的尷尬,但很快又被驕縱取代。她揚起下巴,搶先開口,聲音帶著慣常的嬌蠻:“大惕隱!你來的正好!看看你這好奴才,堵了本公主騎馬的路了。”
歸生低頭看著幾乎貼在了墻上的自己...嗯,擋路了。
默默等著那祁峰判決。不知道是更重的責罰,還是屈辱的道歉。
那祁峰聽了霜華公主的話,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踱步上前,沒看一眼霜華公主,反而是徑直走到歸生面前。
伸手捏住歸生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動作稱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粗魯。
歸生被迫對上他那雙深黑眸。那祁峰捏著她下巴,左右端詳了一下她下顎的傷口,像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損傷程度。
“公主殿下,教訓奴才,自然無不可。”
霜華公主臉上剛露出一絲得意。
“不過……”那祁峰話鋒一轉,捏著陸歸生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讓她臉上痛苦的神色更明顯了一些:“打狗,也得看主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陸歸生肩頭那道猙獰的鞭痕,聲音陡然冷了下去,帶著警告的意味:“本惕隱的東西,打壞了,你賠得起?”
霜華公主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隨即漲得通紅。她沒想到那祁峰會如此直白地、近乎羞辱地護著一個卑賤的奴隸!尤其還是在她當眾責罰之后!這簡直是在打她的臉!
“你!”霜華公主氣得柳眉倒豎,握著馬鞭的手都在發抖,指著那祁峰:“那祁峰!你為了一個賤奴,竟敢對本公主如此說話?!”
“臣不敢。”那祁峰嘴上說著不敢,語氣卻平淡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敷衍。他松開捏著歸生下巴的手,直起身,撣了撣大氅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慢條斯理。
“只是提醒公主,我惕隱府的人,自有我來處置,不勞公主費心。”
“臣今日還有要事要與大林牙商榷,就不陪公主閑逛了。公主若無事,臣告退。”
說完,目光轉向依舊僵在原地的陸歸生,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口吻:“還愣著干什么?滾。”
“那祁峰,你敢這么放肆羞辱本公主,你...你別后悔!”
“烏爾達,我這府上什么時候允了騎馬?以后騎馬的不要放進來。”那祁峰沒再看一眼霜華公主氣得發白的臉,轉身就走。
“是!”
早晨歸生要去別院取藥,匆匆給陸燼端了粥和湯藥就走了。
他們住的小院兩間土屋,都干凈利落得很。歸生屋子的外間是柴房,墻角是歸生劈好的柴,碼的整整齊齊。
第一次進徒弟的閨房,他才知道,那小屋里只有個歪扭、墊了條腿的矮桌,和一張窄小的板床。他伸手掀開那滿是補丁的單子下,是薄薄的一床褥子,甚至不如他身上的襖子厚。
而他土炕上的綿褥...轉身回屋,抱著自己的褥子過來換了。
他屋中那些之前只有靠歸生讀給他的書,他都端起自己看了又看。
天擦黑,雙目有些不適才舍得放下。陸燼想著若是接下來兩天眼睛沒問題,就去別院找大惕隱商議一下去他府上做幕僚之事。
院門被推開,一道模糊的身影從窗下走過:“歸生回來了!”
“師父!”還是往日輕快的聲音,推門進屋。
這孩子終于是換了身衣服,一件灰撲撲、明顯寬大不合身的男式舊襖,腰間用一根粗麻繩緊緊束著,勾勒出過于單薄的腰身。
這件看著還厚實些...只是他剛勾起唇角,就笑不出來了,他看到了歸生下顎的血痕。
明明今早還沒有的。
“師父,今日府里熬了肉糜粥。”歸生把碗和小半碟咸菜放到炕沿的小幾上。
而那雙曾小肉團一般的手,如今布滿了凍瘡、裂口和水泡潰爛后留下的疤痕。新傷疊著舊傷,紅腫不堪,甚至有些變形。歸生將碗筷仔細擺放在陸燼手邊他能輕易夠到的位置。陸燼的目光,越過碗沿,落在歸生面前那個豁口的粗陶碗里——清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米湯,飄著幾片稀疏的菜葉。
“師父?”
他回過神,才又茫然的望向她。
“師父~我說,今日府里發了肉糜粥,香得很,您快趁熱吃!”嬌嗔又輕快的語氣,若不是他親眼看到了,絕想不到他的徒兒是現在這幅樣子。
“...歸生。”
“嗯?”歸生忙著喝了一口那碗稱不上粥的米湯,又蹲在他腳邊收拾起炭盆里的灰燼。她后頸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片被草草處理過的、邊緣紅腫的傷口,混著未洗凈的暗色血痂。
“...”本想問她累不累的話,終是沒能問出口。
怎么可能是累不累?那分明是鞭傷,是她過得壓根不好...陸燼沉默地端起粥碗,碗里分明是濃稠的肉糜,可每一口都如同嚼蠟。
“怎么了師父?”把她那碗米湯一飲而盡,拿起炕上的一件兒舊襖,用骨針縫補著側襟上被撕裂的口子。
“沒什么,聽聞北幽大家府里的管事都不好將與。這一年多了,也沒聽你說過,惕隱府里管事的如何。”
“管事是挺苛責。”依舊是那陽光愜意的聲音,好像她從沒受過苛待,還是在他庇佑下長大的小徒弟般。
“但大惕隱待人寬宥,師父不用擔心。”
“受了委屈要告狀,活重了就不干,知道嗎?”
縫襖子的歸生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他。
“師父平時教導的是不要偷懶耍滑,有錯被罰要受著。不是讓你受委屈。”
可歸生想的是,真話假話要都說一半才顯得可信,師父可不好糊弄。忽然這么問,是不是那祁峰和師父說了什么瘋話?
“大惕隱為人和善,有什么事要和他說,讓他給你做主。”
松了口氣,看來不是那祁峰發瘋:“知道了師父。”
回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疲累讓她沾床就著,不知為什么,歸生只覺今日夢鄉,格外香甜。
深夜。
板床上蜷縮著的小小身影,被推門而入的男人帶著一身凌冽寒流和酒氣,牢牢籠罩。那祁峰解開沾雪的貂裘,隨手扔在了一旁桌上。
而今晚的陸燼,第一次被凍醒了,他那小徒弟,是怎么每晚忍著這種苦寒入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