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賭石不是空的，煌露依然得到了醬牛肉。

煌露翹著腿坐在醉仙樓的飛檐上，指尖捏肉片，對著夕陽瞇起眼。椒鹽在她唇邊化開，底下街市的熱鬧聲像煮沸的蜂蜜，咕嘟嘟冒著泡——

千家萬戶掛出草編燈籠，里頭的螢火蟲是衙門統一發放的。

賣桃的老嫗挎著竹籃吆喝，籃里水靈靈的蜜桃個個飽滿，皮上凝著露；糖人張的攤子前圍滿小童，麥芽糖拉出的鳳凰翅膀在光下金燦燦的；更遠處，賭石攤的老板正敲著一塊翡翠原石，叮叮當當，像在彈一首不成調的曲子。

“這才叫日子！”煌露伸了個懶腰，衣擺掃過檐角銅鈴，驚起幾只麻雀。

“妖市開了！”

今夜特許精怪們擺攤，只要不變回原形嚇人。

原本青磚壘砌的城墻，此刻竟泛出琉璃般的光澤，無數盞螢火燈籠從墻縫里飄出，照亮了突然出現的集市——

玉兔在仙市賣藥，兔耳朵上別著會發光的靈草簪，我見猶憐。路人都想摸一把，但都忍住了。

幾個肌肉浮夸的魔族只穿了褲衩，在扯著嗓門兒叫賣“鬼門關”，壇子一開，酒香勾得人頭暈。

說書人敲著醒木講《白蛇傳》，尾巴卻悄悄從袍子下溜出來，原來是只狐妖。

亦有一伙兒彪形大漢，攤前擺著兩堆苦瓜，無人問津。

煌露眼睛一亮，徑直就往里沖：“快快快！去年妖市的桂花釀我可惦記一整年了！”

“讓讓！讓讓！”

煌露擠到最熱鬧的攤子前，發現一群妖怪正圍著個戴斗笠的漁夫——那人面前擺著個水缸，缸里一尾血紅鯉正口吐人言：“賭我能跳過龍門！十兩銀子一注！”

“嚯，口氣不小！”煌露摸出碎銀拍在桌上，“你要是輸了，鱗片歸我！”

紅鯉甩尾濺她一臉水：“成！”

剎那間，鯉魚凌空躍起，血光裹身，眼看要化龍——

“啪！”

煌露突然打了個噴嚏，雙翼悄咪咪地一扇，狂風刮起，錦鯉一頭撞在缸沿上。

眾妖哄笑。漁夫訕訕遞來一片血紅色鱗片：“客官，愿賭服輸……”

煌露捏著鱗片對著燈籠細看，忽然愣住——喲，龍鱗的紋路全球統一嗎？

煌露正捏著贏來的龍鱗端詳，街角轉出一陣叫好聲。

對面，關羽的攤位，霓虹燈光如彩色瀑布流淌，關羽身后的電子屏閃爍著光怪陸離的征兵廣告。

「誠招程序員修士，薪資面議，包五險一金」

關羽身著用發光線路編織的機甲戰衣，墨綠底色間金色紋路如流動的數據。鬼火—赤兔正停在一邊。

青龍偃月刀也霸氣異常，刀身是泛著冷光的合金，能量回路如藍色血管纏繞，刀鋒處跳躍著等離子弧光。刀銘“Made in蜀漢“。

關羽站在攤位的吧臺上，背后是巨大全息投影的蜀漢征兵啟示。

他眼神如炬，啟動機甲戰衣的推進器，帶著藍色尾焰沖向半空。

大刀揮舞，刀身的能量回路瞬間全亮，等離子弧光如青龍嘶吼著斬出。所過之處，空氣被電離，電子屏障扭曲破碎，青石地面被斬出的溝壑中，藍色電流還在滋滋亂竄，關羽的豪邁氣勢引得觀眾們連連叫好。

關羽信刀傲立：“犯大蜀疆土者，吾必擊而破之！”雙眸透過機甲面罩，射出兩道銳利的光，“吾乃關羽關云長！如今需有志之士，隨某在這風云亂世，護一方安寧，成不世之功！”

說罷，手臂一揮，偃月刀劃過半空，刀身能量回路瞬間爆亮，一道等離子弧光斬向場邊的虛擬靶標。那靶標由全息投影構成的敵軍陣列，被弧光掃過，頓時如破碎的電子數據，化作萬千光點消散。連地上的青磚都在劫難逃!

沒等煌露看盡興，只見一個“城市整容”的旗子飛速靠近。

“關公快跑！城管來了！”

再回頭，只見關羽已經坐上鬼火—赤兔，轉動油門，轟鳴聲中化作一道閃電，光速離開現場。

關羽人走聲還在：“風緊，扯呼！”留下幾枚銅錢叮當落地，上面刻著“蜀漢通寶·區塊鏈認證”。

煌露笑得直不起腰。

……

子時，妖市來了位特殊客人。

酒店小二指著一人鎧甲上的刺說：“客官，您這是……”

“防身?！?

煌露欲賣些花酒，立馬就注意到了這個武裝到牙齒的酒客。

他右頰有些許魔紋，鼻梁挺直，嘴唇微薄，黑發紫眸。面前擺著七八個空碗，最后一碗酒里還散發著幾縷魔氣。

煌露打量著他的魔紋，他的眼眸，他天生的黑色眼妝，做出了判斷：“喲，高等魔族？”

煌露驚訝，這魔竟然穿得這么嚴實，真怪。

高等魔族來這兒干嘛？真怪。

那魔聽到了，沒有急于回應。抽抽鼻子，嗅到了神的氣息。更不答話，留了酒錢，徑直走了。

“嘖，裝高冷?！?

煌露買了酒，又聽小二慌里慌張地跑出來：“客官，客官！你銀子里落東西了！”

煌露哈哈一笑：“都這時候了，他早就走遠了！交給我吧，我給你捎過去！”

“哎，等等……”

“喲，竟然是一片竹簡，魔族啥時候這么有文化了？就當見面禮送我吧~”

煌露泡在市朝，直到東方既白，煌露才舍得走。

煌露拎著半壺桂花釀，搖搖晃晃地走在回城的青石路上。妖市的喧囂漸遠，只剩幾聲零星的鳥鳴和晨風拂過梧桐的沙沙聲。

忽然，被一陣誦書聲叫住——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煌露瞇起眼，只見一位寬袍大袖的老者端坐在茶館的桌前，手捧竹簡，連發絲都梳得一絲不茍。

“喲，這不是孔夫子嗎？”煌露咧嘴一笑，大咧咧地往他對面一坐，“您老人家不在魯國教弟子，跑秋浦城來念經了？”

孔子抬眼，目光溫和卻深邃：“姑娘既知我名，可愿與老朽論道一二？”

煌露“嘖”了一聲，仰頭灌了口酒：“論道？行啊！”

孔子撫須微笑：“禮者，天地之序也。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此乃神族之禮，姑娘以為然否？”

煌露“啪”地拍桌：“放屁！我偏要棲柳樹，喝燒酒！”說著，她將一雙長腿搭在桌上，露出了鞋底的梧桐葉，“瞧見沒？我還往靴底貼葉子呢，就為了哪兒都能踩！”

茶客們紛紛側目，悄聲議論：“不愧是天地靈獸，身材真好?！?

“呵呵，看上了？”

“做夢都想娶個神族老婆?！?

孔子看著她懷里的燒酒——摻了一半醴泉的花酒，頂多十度。孔子不揭穿，也不惱，反而點頭：“姑娘率性，倒合了‘隨心不逾矩’之妙?！?

孔子指向遠處賣桃的老嫗：“仁者愛人。姑娘方才贈她銀錢，可是仁心？”

煌露嗤笑：“那老太太的桃核長人臉，我買來研究研究，不行？”

孔子搖頭：“見利思義，見危授命。姑娘既有神通，何不匡扶正道？”

煌露挑眉：“正道？你們守舊派整天‘克己復禮’，結果呢？維新派的鋼鐵洪流都快碾到臉上了！”

孔子：“……”

孔子忽然正色：“姑娘可知，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天命？”她嗤笑一聲，指尖竄起一簇鳳凰火，什么也沒說。

孔子抬手制止，長嘆一聲：“姑娘心性不羈，然過剛易折?！?

“夫子！”一名少年弟子匆匆跑來，“墨家又用機關術搶占學田，弟子們快打不過了！”

孔子嘆氣起身，對煌露拱手：“改日再論?！?

煌露擺擺手：“趕緊走吧您吶！”

待孔子走遠，茶客打趣道：“這老頭……還挺能忍？”

煌露瞇眼望向孔子離去的背影，忽然笑了：“守舊派快撐不住了，難怪連他都出來游說?！?

待煌露走遠，茶客訓誡道：“看見沒，未成年人禁止飲酒是有道理的，連神族都給喝傻了！”

“被苦瓜幫偷了都不知道，壓根兒沒發現身上的銀子銅錢都變成了苦瓜！”

“你要喝醉了你也這樣?！?

遠處，一伙彪形大漢大喜：“收獲頗豐啊，頭兒！”兩堆苦瓜只剩寥寥幾個。

晨風吹過，她腰間玉簡與兩片龍鱗輕輕相撞，發出清越的鳴響。

血色龍鱗上沒有血，卻淡淡地浮現出了一個輪廓。

“死”